第1章 深山偶遇
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川原迷旧国,道路入边城。
野戍荒烟断,深山古木平。如何此时恨,嗷嗷夜猿鸣。
这首《晚次乐乡县》是大侠陈子昂西出巴州老家的途中感怀而作。乐乡县唐朝属襄州,距今湖北荆门北九十里。其时,乐乡县地处大唐中央,算不得边远之地。只是人烟稀罕,教人感觉有边关之意。
乐乡有一间“悦来”酒店,东临汉水河,北望伏牛山余脉,南边正好旁着东都洛阳的官道。这一日,悦来店门前来了一位布衣汉,肩上挎着件褡袋,半蹲在门前石狮旁。
他拿块瓦珰在大石头上敲响,高声招呼道:“各位客官,我千里道人云游四方,目睹人世悲欢离合,常有感慨之情。今日到得乐乡,说书一段,由大家评道是非曲直。”
一阵吆喝,店中食客与附近闲散之人纷纷走来,十余人围作一圈。“各位,我要问一问:你们说如今是何年号?”他先发一问,然后坐在石阶上。
听书的人众里,多有地方上的小痞子,最能插诨打边鼓。有数声应道:“不是嗣圣元年么!”
千里道人微笑摇头道:“若是早两三年,还是嗣圣元年,如今中宗已然被废,当今的皇帝是睿宗,就是原来的豫王旦。年号自然也变了,乃文明元年。”乐乡人以农为生,少有外人来此,是以消息不灵,谁也不知道其中缘由。
千里道人见众人错鄂之态,倒是得意。他左巡右视人群,只是作势卖个关子,并不急于往下说。就在他微笑之间,一眼望着西南官道上行来一条汉子,身后背负一杆长剑。
众人见他摆过开场白后停下来,晓得要讨钱,便有人扔下数枚铜钱,催促道:“赶紧给俺们说道说道呵,朝中发生变故么?”追问之下,那负剑的汉子已来到悦来店门前,站在店外停下脚步,拿眼瞄向人群。
千里道人干咳数声,说道:“好!且听老焦讲一讲其中的原由。”原来这千里道人姓焦。“话说李唐建朝以来,太宗文武并举,国泰民安,四方各族皆向长安称臣。”他顿下话题,趁众人长嘘短叹片刻,斜瞥了一眼负剑的汉子。
那汉子身行也不见魁梧,肩上的长剑,却有三尺余长,较一般长剑宽些许,约摸两寸,只怕份量不轻。
“数十年后的今天,就说前年,关中饥馑,四处天灾,长安米价攀涨到四百钱。唉,想来大唐否极泰来,注定要遭一劫。”那负剑汉子本来只是不经意听听,见千里道人张口触及时政,一针见血,心下称奇,不禁挽起双手静听。
细细一打量,他身着布衣,衣角已经污区区,手中也没有说书击拍的梨花木、小羯鼓,却又不象说书人。
“这两年,不仅四处饥荒不断,朝廷之上还有武氏胡作非为。去年高宗卒,中宗登基一年,武氏便冒天下不韦,废太子贤,又废中宗为庐陵王,擅权立豫王为帝,于朝中广插党羽。”
“可怜大唐数十年恩泽,只有一位臣子敢出头为李家打抱不平。你们可知此人是谁?”说书汉问道。“除了徐敬业还有何人!”那负剑汉子忍不住插了一言。“徐敬业”三个字一出,便有三两听客脸色陡变,悄悄退出圈外。
说书汉子嘿嘿笑,击掌说道:“这位兄弟说的对,正是徐敬业。他暗奏庐陵王,兵发扬州,十数万人马搅得武后朝不思餐,晚不思寝。倒是张忠昌献妙计囚禁庐陵王,方才遏制扬州兵。”
“唉,若说扬州兵败,也是必然。”负剑汉子听到此处,抚掌长叹,满怀心事尽露于表。众人本来只是听听故事消遣,此时见负剑汉子长叹,似乎与此事有关联,不少人悄悄散去。
焦会青见众人被汉子吓走,怒色满容,说道:“请问阁下高姓大名?山野之人,何须留名。”汉子说罢转身便走。
千里道人哪里肯放过他,跨前一步,闪电般抓住汉子右腕,喝道:“胆敢搅我焦会青的生意!”
不料汉子手腕一抖,反拿住他的手掌命脉,口中又叹一声:“可惜!”焦会青手腕被擒,吃痛之下颤声道:“可惜什么?”
“可惜得很!”汉子只轻轻一送手,千里道人便跌倒。他说道:“原来不过卖嘴皮子取宠,骗人钱财。”
焦会青爬起身来,也不恼火,收拾石阶上散落的铜钱,哈哈笑道:“我山野村夫,只为嘴上一口饭!说些惊险故事给大家逗个乐子而已。哦,那倒是。”汉子微微一笑,便不再理会他,抬脚踏进店门。
焦会青是山南道上有名的闲散人,他来悦来店为的是赴一个约战。一翻试探之后,焦会青晓得陈子昂并不是约战自己的人。他心里一宽:要是此人与我决斗,今天是输定了。
转念之间,他追上两步,陪笑道:“陈大侠是侠义中人。老焦幸会大侠,三生有幸啊。”陈子昂只是冷笑,找了个窗口座位坐下。焦会青黑脸却笑得更开,坐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