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七日,辛父与辛散回到雌黄族地界。
“嗯?事情办得如何?”辛澹向辛散问道。
“你说呢?”辛散无奈地摇头,“简直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问完之后,辛澹便转头回去了。
“辛澹。”
“嗯?”她看向辛散。
“你认为,两族何时能和解?外面的战争又何时能停呢?”辛散问道。
“这……”辛澹愣了一会儿,这个问题简直是莫名其妙。然而她突然看到,远处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看样子是父亲。辛澹惊得吓出一身冷汗,她不能真的按自己的理解来说,便含含糊糊地说道:“等时间到了,人们也就觉得够了,一切自然也就结束了。大哥你说对吧?”
“嗯,你那么想就好。”辛散的眼神不是那么看不透了,他说,“父亲不希望你管这件事情太多,因为其中蹊跷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说完,他看向在角落里的父亲。
辛澹点头,她知道父亲不可能有恶意,只不过这关心的方式有点像测试臣子了。她为了赶紧脱离这次对话,说:“哥,那我有一本古著近日里正在精读,我就先走了。”
随后两人就面向两方,擦肩而过。
山海人,似人非人,一般来说都在山野海滨。似人,是指他们长得和人一样;非人,是指他们总有一些地方和其他人不同。如二黄族,身上长羽,善低飞,活动范围只限于西南岭中,至于外面的世界,是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辛澹以前见父亲从外面带过来一块)一样认识不清的。同样,外界的人也不懂山海人,有些人觉得他们是变异的人,甚至有的人以为他们就是一类野兽,只有在山海人旁边的那些老百姓,才清楚他们的真实面目。
“依酉花,喜阴凉,多在山阴,酉时开花……”三弟坐在针毡般的木椅上有气无力地念着《二黄族百草述》。
“姐,你说这……”三弟正说,突然忘了那花的名字,低头一看书,“对,依酉花,在潇湘林那边有没有分布啊?感觉分布应该满多的。”
“嗯,是挺多的。特别是在南边,那里接近山**,又阴凉又是山阴,一到酉时,花苞就一朵一朵地绽放开来,到最后一整片都是,要是从上空看,地面都是金黄的。现在想来,甚是壮观。”辛澹答道,眼里都是它们绽放的样子。
“啧,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我甚至连人们说的花海都没看过,一在书里读到这个词,我就脑袋空空。”三弟把下巴放到桌子上,怨怨地说,“都怪我爸,把我用法术定在凳子上。就是养鸟也还会拿出来遛遛呢——”
“遛遛?那是骡子和马!”辛澹戏谑他道。
“哎呀,你烦不烦?我正发泄呢!”三弟的不满更厉害了,”那个,人们都说……读万卷书,不如……”
“行万里路。”辛澹为他补充道。
“对呀,行万里路!哼,把我定在凳子上,使我不得开心颜!”
辛澹差点笑出声来,不得不说,三弟这次引用名句真是他说得最恰当的一次,不仅情绪到位,而且甚至还是打油诗。要是把这句话告诉父亲,他肯定会想,这小子还开始瞎做诗了,他知道什么是押韵吗?
“行了,生气又没用。反正无论怎么样,你都只能待在椅子上,就不能试着多读点书吗?”辛澹安慰三弟,然后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不过,依酉花是杂草,就算你过去看了,也分辨不出。”
“怎么分辨不出?我有工具的啊!”三弟不服气地拿起书本给她看,“这不画着嘛?绿色、矮小、叶片细长。还有,还有——差不多就这些特征。”
“这样的草多得是,你要是一头窜进丛林,我保证,你会带回二十几种‘依酉花’。”
三弟把书一扔,一脸不愉快,并且用手托着腮帮子。眼睛看向自以为的“西方”(二黄族的人不分东南西北),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二姐说什么一头窜进丛林,那好,我就那么做,非要争口气!而且不在酉时去,就在晚上行动,要证明我就算不看重要特征,也能找出这朵花!”
夜晚到了,夜幕又把大地又笼罩了起来,其中有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在走动,雌黄后殿看上去如同一片平静的湖水,而三弟就是其中微小的波纹。
三弟辛榭在晚上做过许多“厉害”的事,像去集市大吃大喝,拿着把破破烂烂的剑到外面找鸡鸭练剑,基本都没被父母发现。其实辛榭自己心里也知道,爸妈并不是每次都毫无察觉,他们是外严内松,看自己每次回来都毫发无损,睡得稳如死猪,也就放任不管了。这就导致辛榭“胆有多大,快乐就有多大”。
“这回跑去潇湘林,前十几里先不要飞,等到了没人看到的地方,再从空中飞。”辛榭心里暗暗盘算着,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我在书里还看到不少植物呢,不仅有依酉花,还有八二梅、酢浆草、山神花序……应该能全部找出来,到时候偷偷给我二姐看,她就没话说了,顶多训斥我一顿。”
“诶,我忘带书了!”他大声叫道,想起这可能会暴露自己,就立马捂住了嘴。他回头一看,雌黄内殿已经离了很远,它温暖的橘黄灯光好像在招呼着他回去,让他看了一眼又一眼。风吹过了,辛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让他归家之心更强烈了。
“唉,走了走了,玩好就行。都出来了,再回去不是折腾吗?”他自言自语着,狠下心来,加快脚步向前走着。
“这小子,搞什么东西?”内殿里,辛澹纳闷地看着三弟,打了一个哈欠,突然想起早上跟他说过的话,冒出了一点冷汗,“哎呀!三弟不会是想去潇湘林吧?好家伙,竟然胆子都那么大了!现在要是去追他只会让事情更麻烦,潇湘林早上很安全,但愿晚上也这样吧。”
潇湘林在二黄族地界的西边,是保护二黄族领地的最大屏障。路很远,用荧惑的微光铺成的路给辛榭领着路。他在天空中,与其说哪座城邦是不夜的,不如说潇湘林是不夜的。不夜城里居住的人,终究是在违背自己的本性在夜晚里娱乐,而潇湘林中的居民却是依着自己的习性在活着,有捕鼠的猫头鹰,有绚烂一时的睡莲,更有其它不知名的的生物在活动。虽然夜晚的丛林看似静谧,实则暗藏生机,并且十分和谐。一事一物,看上去很静谧,转瞬之间又移动起来。
子时到了,辛榭也到了。双脚一落地,辛榭就开始有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丛林里的依酉花、山神花序之类的植物根本不知在何处;四周的树木也无一不遮天蔽月,偶尔发出的沙沙声也十分渗人;并且凶狠的动物估计也不少,而自己也没带什么工具,就一个人,还有脑子貌似也没有带上。
正想着,就有一处发生了异响,辛榭是个谨慎的人,向上一跳准备离开。动作还没做出,他却像被鬼压床一般动不了了。
“完了,完了!老虎还没遇到,鬼倒是撞见了!”他心想着,头上的汗一滴一滴的落下,滴在土地上,发出的声音就像某种不详的预兆。他想起了,荏蓬花会在夜晚怒放,在它周围的人都会被麻痹神经,无法动弹。
“怎么办?怎么办?我记得读到过解除这种效果的办法的,可是现在记不起来了!”辛榭越想越着急,一着急就更难思索到方法了。
“屏住呼吸!”一个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他便照做,憋了一会儿气,发觉自己的手灵活了起来,然后腿又能动了,终于解除了这种束缚。
他跑到一段距离之外,深呼吸了几次,缓了过来。不过刚才那个救命的声音究竟是从何而起的?也……不可能是幻听了吧?
一旁的树丛,留下了一串某位少年的脚印。
惊魂未定,辛榭原地踱步,见一丛树稀疏处,心想着去看一看。他操起一根木棍,拨开两边的灌木开路。空中有荧惑,地上有夜光蘑菇,辛榭这一路走来不算太黑,甚至还看得很清楚。当然,也有些花同样也发光,比如山神花序。
辛榭走近,撷起一串花序,之前可不知道山神花序会发光:“看来有些东西书上学不到啊。”
“哗啦”一声,长出花序的灌木倒了,后面有一个黑色的轮廓。
“这……是被我扯掉了吗?”辛榭围着这丛灌木转了半圈。
“我的天——”
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墓碑。
“……”
“还玩什么玩啊?赶快回家啊!”顶上的树叶太密,没法直接起飞,于是他拔腿就往回跑。
突然,一根木棍碰到他背上,此时的辛榭已草木皆兵,两腿前进地更快了。
“且慢,且慢,不用害怕!”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传来。
辛榭鼓起勇气回头一看,那是一个比自己高一些,貌似也年长一些的少年。他手里拿着一幅卷轴,身穿白色和蓝色的衣服。
“嗯,嗯……”辛榭说不出话来,一是被吓坏了,二是这名少年很陌生,还比自己年岁长些。
“我解释一下。”那少年指着渗人的墓碑说,“这是我爷爷的坟墓,今天难得有时间,过来看一看。”
话说坟墓为何要放在丛林中?还是这种深山老林?不过,这个解释乍一听已经够合理的了,辛榭的恐惧感消了一些。
“还有,那根棍子能给我吗?那是我爹挂花幡的棍子。”少年又说。
别人家死人的东西拿着可不好,辛榭二话不说就把它抛给了少年。
“谢过。这棍子也蛀掉了,要换一个了。”少年拿起一个新的木棍,把花幡挂在上面。
辛榭仔细一打量这个少年,发现他手上还拿着一卷书画看上去很稀奇,纸张上有很多精美的花纹,便问道:“请问,你手上这是……”
“哦,这是——”少年一边说,一边打开书画,上面写的是:
选一吉日稳心聚气盘坐于天地之肺腑半水半萧
二手反磨股上屏气凝神空其江厢
如此数次方可得道而心降花霖翙翙于天地间
此乃松下道人成仙所传之法百无遗漏(欤)
辛榭看得有些呆滞,在无数个被锁书房的日夜里,陪伴自己的,就是躲在大书后的武侠小说,里面也有不少的“修仙秘籍”,这一回是头一次真正的看到。这上面的有些内容那么艰深难懂,估计不一般,绝对不一般!
“说实话,”少年不紧不慢地解释,“我只是看这字体好看,有一番柳公权的意味在,便奉为至宝,随身携带,其实也差不多是一堆废纸。”
“哦。”
“此遇仓促,还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我……你怎么知道我是公子?”辛榭有些吃惊。
“光从公子的穿着就看出来了,敢问公子姓名?”
“我……姓辛……名华。”辛榭支支吾吾说了个假名。
接下来便是一阵略显长久的沉默。
辛榭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问道:“对了,你可知何处有依酉花?”
“依酉花的话,你可以往南边走一段距离,那里有很多。可是依酉花……”
“我知道,在酉时前开花。”
“对,现在它就跟杂草一样。”
“可我现在就是想去看看,就只是一眼。”
“嗯,就好像我来看我的爷爷一样。”少年一只手扶着他爷爷的坟,十分动情地说道,“明明知道和一块石头已经没两样了,还是想来看看,就只是一眼……我想起了,我爷爷以前是个草药师。”
“草药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少年突然没话讲了,好像在苦恼着什么,一会儿后这种神情消失了,他语速偏慢地说道:“嗯……对啊,草药师。你一定没听说过,草药师现在已经没有了。这一职业分三等,下等的尝草药试毒,中等的做药剂,上等的远行救人治病。我爷爷是第三种。”
“为什么现在没这种人了?”辛榭求知。
“啧,几十年以前,就有开始兴起写医书,不再需要舍命试毒和费心尝试配方,因此下等的与中等的就不见了,而上等的虽然还在,却随大流改叫医师了。”
他的爷爷可能去过碣石滩,救过不少伟大的人,见过很多张面孔,最后却不知为何死在了丛林里。这点,辛榭很想明白,但看到少年略带悲怆的神情,还是没问出口。他还是问道:“那,你又叫什么名字?”
“张端颂,字顾知。我说公子,这天也快亮了了,不管您是因为什么原因来这儿的,还是尽早回去吧。”
辛榭往身后空旷的地方一看,天空已泛起鱼肚白,他决心不再想着依酉花,先回去要紧。要是到了早饭时间还没有到雌黄殿,不管父亲是早就发现了他,还是浑然不知,都不会有他好果子吃的。
再回过头来,少年已不见踪影,估计是转入哪个小径里了。
辛榭在半空中飞回后殿时,不禁想起一个问题:“那少年为何要挑晚上来扫墓?”
有些疑点,人在当中时,反而察觉不出来,冷静一会儿就发现了不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一点一滴的雨点纷纷扬扬撒下来,也不知道那个少年要如何回去。
潇湘林中,少年抬着头,一滴雨点正好滴入他的眼中。他转了一圈手中从坟墓里掉出来的棍子。
“又错了吗。”他原本因期待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
少年将木棍甩了一下,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决定用身体发肤唤醒它,一张符咒从他的口袋中被夹出来。
“呸!”一口口水沾到符咒上,符咒立马变成了一把匕首。他用匕首在自己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个口子,然后把血滴在木棍上。
雨越发的大了,雨点打着木棍与少年,血浓于水,那棍子竟变成了一把锃亮的剑。上面的纹路之精美,剑刃之锋利,如同新打出来的一般。
“果然是它。”少年的眼睛好像看着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不知道它还认不认我这个主人……”
他又把剑转了一圈,在空气中画出了一道痕迹,那剑竟又变成了一把油纸伞。
“妙哉!正是如此!”
少年撑起伞,满心舒愉地离开了潇湘林。
秋天的雨水总是越下越大,不久之后,它已经发展成把油纸伞打得一左一右的巨雨了。
“这样可不是个方法。”张端颂抬头看天,雨水将他的眼睛打得睁不开。路也越来越泥泞,走起来越来越吃力。并且,在秋日的夜里被雨打湿,其寒冷程度不亚于冬泳。
雨没有停歇的征兆,大自然仿佛在折磨他这只小老鼠。
“咳咳。”他快受不了了。脸色苍白,喘着气,腿抬不起来,不知是因为太疲累了还是因为大霖模糊了他的眼睛,前方的景物也看不清了。他没法顾到自己的状况,这实在要太多力气。油纸伞几乎成了一个拖累,什么也挡不住,更别说是四周时不时袭来的寒风了。
他试图用言语让自己好受一点,让自己感到本身还活着:“开——什么玩笑?我不会——在这里昏过去——吧?我可是,可是……”
天地很虚无,张端颂绞尽脑汁想要寻找到一个躲雨的方法,可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亭子,就算有,也会与被轰的半瞎的他擦肩而过。而口袋中各种有用的符咒也被打湿,无法使用。看样子,他必须期盼奇迹的出现,能让他得救,或是能让他好受一点,比如——
师傅。一阵浑浊的雨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这下没事了,这下没事了,这下……没事了……
他舒了口气,眼睛一闭,不是昏,可能更像是稳稳的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噩梦——
当时雨也那么大,他一个人坐在雨花亭里,雨滴一滴一滴滴在青石台阶上,有时滴在他的草鞋上。这一切没有前因后果,父亲一脚滑下山崖,不见踪迹。年少的端颂不会去想父亲怎么了,他也不敢想,他或许是一个孤儿了。
他想起一个词——伤心。
几个月前的一个雨夜,他起床如厕,却听到了一声声的抽泣。
张端颂心里一恐:在静谧的夜晚,假如父亲不在,自己便会去邻居家过夜。邻居家的孩子很猎奇,爱收集各种鬼故事。自己要是一去,那可好了,吧啦吧啦地全部说出来,常常说的端颂害怕不已。而且他还会办成鬼怪吓唬端颂,给他带来了不少童年阴影。他记得其中有个故事,大概是有一个男子在走夜路,看到一个红衣女子在哭泣,他上前询问,却被吃了。如此简单,可以说是鬼故事里的小清新了,三秒钟都可以编出来。可这却对张端颂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吓得他三天睡不着。
而在此时,他貌似成了鬼故事的主角,“鬼”就在旁边。正在他颤栗之时,“鬼”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救命啊!!!”小端颂吓破了胆。
“别说话……”是颤抖的声音,配合着****,电闪雷鸣,恐怖至极。
“只要不吃我,让我怎么样都可以!”他哭丧着求饶道。
“哼”一声奇怪的笑,听上去像从一堆悲伤里挤出来的一样。
“鬼”转过头来,端颂鼓起勇气一看,接着月光,他终于看清了,这是他的父亲。父亲怎么了?他看上去哭的好伤心,好像有了十一分的悲伤。
他再一看,父亲的手里拿着两张画,都很小。一幅是他们家的族谱,一幅是他母亲的遗照。而这两幅图片上都满是泪痕。
“儿啊!儿啊!”父亲用颤抖的声音说,“你知道我们是谁的后裔吗?”
当爹的哭成这样,儿子就不可能顶得住了。端颂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装满了不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儿啊!”父亲再一次用颤抖的声音说,“我问你,你知道我们是谁的后裔吗?”
他还是受不了了,一下哭了出来:“爹……爹……呜呜……我,我不知道……呜呜呜……你在说什么……”
父亲的情绪越来越激烈:“儿啊!我唯一的亲儿子啊!我们的祖先当初也是欤国的国君啊!”
天雷滚滚。
“谁知道,谁,谁知道,被,被二黄族那一群狗屁玩意儿灭了!你知道灭了是什么意思吗?!”他双目圆瞪,嘶吼着喊出。
端颂早已泣不成声,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变成了恶魔。他为什么要从床上起来?他为什么要面对这一切?
“那我告诉你!”父亲抽噎了几下,用让人联想到枯草的声音低声怒吼,“灭了,就是死了!死了!!!不仅死了,国家也被破了!”
又是一道闪电。
他宣泄完了,他需要冷静。
他开始试着深呼吸,可是不行,他总是时不时地抽搐一下,这种抽搐使他又会陷入无止境的悲愤中。
终于,他认清了现在这个情况,这是昏沉的夜,这是人生中常有的崩溃。他尽量不去想几年前,儿子还不懂什么时,妻子的撒手人寰。毕竟,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儿子,他不应该在儿子面前表现出自己软弱的那一面,更不应该对他大吼大叫。他还只是个孩子。
“爸爸,爸爸……”张端颂悲楚的声音把他从思考中拉出来。没错,只要孩子在,自己便还有希望,日子便还会继续下去,无论多苦,无论多累,无论……自己是死是活。香火在,一个梦就在——一个复仇的梦。
“唉……”父亲用微弱的气息说,“你要记住,我们有高贵的血统,我们是欤国皇室的后裔。你要给我以及你的妈妈,和那些死去的祖先报仇。”
“哦……怎么报仇。”
“把所有二黄族的人杀了!”
“杀,杀了?”张端颂对此很吃惊,在他眼里,“杀了”这个词只能用于畜生,没听说过杀人的,更别提那些亲近的人,“包括村门口的大婶?”
“对!”
“包括邻居阿呷哥哥和他的爸爸?”
“对!都杀了!”
“为什么?他们帮过我们啊?”端颂问道。
“一两百年以前,欤国人也经常帮助二黄族的人,不还是被斩草除根?”父亲答道。无言了一会儿之后,他红肿的眼睛又流下了眼泪,他抱着端颂说:“儿子,爸爸好伤心。”
“伤心……”端颂重复说。
“爸爸好伤心。”
“伤心……”
那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现在他切身地体验了“伤心”。张端颂又冷又饿,他绝望极了。热泪一滴一滴流了出来,滴在地上都马上结了冰。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要结冰了,自己的生命在不久后也会结冰。
“再见了,这个艰苦的世界……”他说出了这辈子最苦涩的一句话,然后跌下椅子,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
“小屁孩,你是怎么回事?”一个声音过来了。
这时的端颂一定猜不到,这个声音的主人,不仅救了自己,还会成为自己的师傅。
温暖又柔软。
张端颂赶紧惊坐起,他看了看四周。还好,已经回到了熟悉的环境里——潇湘林旁自己的简陋小屋,他躺在草床上。并且,师傅还在一边的凳子上读着书。
等等,剑呢?剑呢!
“师傅,师傅,我的剑!”他惊呼道。
“那么心系自己的剑啊?”师傅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有什么名堂?你又不会用剑,你得好好学符咒。”
“哎呀,给我!”
师傅把剑抛给了他。
端颂抚摸着剑,它没以油纸伞的形态出现,而是变回了剑,没令师傅诧异,看来跟自己真有点默契。
师傅、宝剑、草屋,所有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在这儿。除了……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