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饿了,拣两块绿豆糕塞嘴里嚼吧。
屋子所处的位子实在不好,现在正是一天中太阳最烈的时候,这里反而更加阴暗,原先丝丝缕缕的日光此刻已不知所踪。
南觅坐在桌旁,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糕点,酸酸甜甜,换作平常她定欢喜。
啪嗒——
小屋左边传来物品掉落的声音,似乎是倒下后刮着了什么东西,异常的刺耳尖利。
她本不予理会,可腰间的鲛归剑自顾晃动起来,晃动的力度越来越大,将她直接从座椅上提起。
南觅下意识用双手使劲压住剑柄,只听“嗖”的一声,她的手被甩开,剑身从鞘内飞速的抽离而去,长桌被它划出两寸深裂痕,最后狠狠插在书架柜子处,可能是力量太大的缘故,霜色剑柄还微微颤动着。
她眼一闭,头一转,强行将脱臼的手腕按回原处。
方才耗费太多气力,没想到剑会直接飞出去,食指指甲被硬生生刮落,修剪精致的指甲可怜的躺在地上,指尖血淋淋的红肉暴露在外,钻心的疼。
浪潮般阵阵疼痛并未让她失去理智,而是在第一时间找到罪魁祸首。
她定睛看向鲛归剑所处之位,是李祁之前放古佛盏的地方。
南觅的面色已然惨白,接二连三的受伤让她几欲崩溃,即便有上好的疗伤药,依然无法压制真实存在的伤痛。
略微包扎一番,她怀着满腔疑惑与怨气走过去,小心翼翼蹲下,打开了柜子。
果然是古佛盏,上次还直直立在柜中,现在整个倒了下来,还有些油脂铺在灯盏旁,“鲛人”双眼处泪珠竟变得透明,好像真的一样。
她心中莫名起了几分伤心,忍不住上手去碰,鲛归剑反应突然激烈,剑身快速翻转,猛得冲向“鲛人”头部,在即将触碰那刻缓缓接近,轻轻点在其眉心处,顿时,出现一团幽蓝的光,将她和鲛归剑笼罩在其中。
耳边,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卿云……回来吧。”对南觅来说,这声音太熟悉,她二十多年来几乎夜夜都会听到这段声音。
一字一句透露无尽绝望和希翼,复杂且深刻。
她的眼前是蓝色的,由上到下,从左至右,满目幽蓝,令人恐惧。
目光所及之处渐渐聚起轻纱般的雾来,氤氲缠绵后,化作一副鲛人的模样
鲛人的头发呈暗蓝色,仿佛置于水中,发梢自顾飘动着,蓝瞳如宝石清透,隐在浓密睫毛之下,为其多添了几许神秘,忍不住让她想一探究竟。
祂的尾巴极好看,时隐时现的蜷在那里,片片鱼鳞莹莹的发散出浅淡蓝光。
“你是……”她忍不住问道,目光直直盯向祂,眼前的鲛人美得不真实,像从画中走出来的,她甚至不敢多做任何动作,怕一不小心,鲛人便会归为虚无。
“烟岚。”说话的人声音温软似女子,悄悄拂过她耳旁。
传说鲛人男女难辨,他们的容貌是上天给予的恩赐,一举一动牵动旁人心魂,哪怕浅笑,亦引得人争风吃醋。
她实在不敢确认,面前的鲛人是男是女。
南觅还沉浸在鲛人惊艳的眉宇之间,其面容则越发清晰,她在那逐渐清晰的面容之下窥见了震惊。
像,太像,为何鲛人与她长得几乎一般无二?
烟岚。
救徐渊时,曾有个奇怪的黑衣人出现,他当时见到她的第一面说得便是烟岚,再之后也如她现在一般,感叹二人之像。
她双眼微眯,暗觉事情不对劲,鲛归剑也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没有多想,她提剑直指烟岚心口,“你是谁?”幽蓝中,鲛归剑霜色的剑身格外醒目。
烟岚的粉唇却奇怪的弯出一抹漂亮弧度,无声无息对她微笑,她觉得似乎有丝丝寒意攀上周身。
南觅不喜欢这种被未知所掌控的无力感,即便手上再痛,她依旧将剑稳当当刺入烟岚心口,极快极狠,眼前人顿时消散成烟雾,环绕在她四周。
她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打破错觉的影子便会结束,结果烟岚的声音再次响起,飘渺如云雾,似远似近,“祸起紫应,此生无期。”那句话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重复着。
祸起紫应,此生无期,这是何意?对她说的?
她此行的目的是为紫应剑,祸起……难不成是在暗示她放弃寻找紫应剑下落?
那么鲛归剑又从何解释,这么多年来一直引导她寻找紫应剑,若应了那句祸起紫应,鲛归剑岂不是在害她?
此生无期……此生无期……
她在心中质问了自己好几个问题,发现最终的答案都与鲛归剑有关,或者说与烟岚有关,她想再问,发现话到嘴边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在漫无边际的环境中迷失了,无路可走。
突然,她双手不受控制的掐住自己脖颈。
看不到尽头的幽蓝,发不出声音的嗓子,无法控制的双手。
这一切来得突然,即便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双手掐得越来越紧,脑袋越发沉重昏涨,视线也随之模糊,
难道她今日便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去?怎么可以!世间万物千奇百怪,她还有那么多未曾亲眼见过,如今却要落得如此狼狈下场,草草退出人生戏台。
昏迷的最后一刻,她终于发出声音,“师父……”
待她再睁眼时,双手安然放于身侧,依旧无法动弹,面前有群小孩围在一起,他们的脚不知在踢什么,每一下都极狠的样子。
足有一刻钟,那群小孩才散开,其中一人说道:“没用的废物,真不经打,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真丢人。”
“要是我,早早自裁算了。”
孩童的声音稚嫩,单纯无知,可那话语好似夹杂漫天飞雪,听来刺骨寒心。
南觅寻着众人视线,总算找到了他们口中的“废物”。
地上蜷了一团似蛇非蛇的物体,长着一对鹿角,通体绛紫,但上面遍布数不清的血痕,它的附近淌了一地的红。
那个带头的孩子作势又要补上几脚,还未碰到,便突然被一股强力掀开,飞出去几丈远,其余人见后瑟缩了下身子,四散而逃。
远处游来只鲛人,暗蓝发色,如海藻般滑腻柔软,蓝瞳闪着晶莹的光,在一片阴暗的环境中格外夺目。
祂用力摆动尾鳍,迅速的来到那团物体旁边,微微张口,带出一串串水珠,“你没事吧?”祂只敢轻轻去碰那物体,柔得如水。
紫色物体慢慢展了开来,艳红的鲜血染红了一片区域,开口时柔弱无力,“没事。”
南觅现在才算意识到,她正处于水底,虽不知是何原因,但面前所展现的事物让她莫名觉得熟悉。
还未等她细瞧,眼前瞬时变黑,什么也看不到。
烟岚飘渺的话语又传回了她耳畔,“回来吧……卿云。”至此,再无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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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
南觅感觉有人在晃她,嘴边还不停说着什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孙钊正一脸急切蹲在她面前。
“姑娘,你没事吧?”孙钊将南觅从地上扶起来,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边。
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盯着透亮的水发呆,发生了什么?刚刚那些是怎么回事?
孙钊又再次唤她,“姑娘?”
她怔愣的回过神来,迷茫的眨着眼睛,“你们不是两日后回来?”说着,她看向屋外,天已经黑了,竟昏迷这么久了……
“将军让我先回来。”他身躯高大,可说起话来大气不敢喘,像个孩子似的低着头。
“哦……”南觅没有兴趣了解孙钊回来的原因,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烟岚和卿云,以及那些熟悉的画面。
所有的事情和人好像是她亲身经历过一样,可她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时候发生过,脑子里总有根弦绷得紧紧的,不敢放松。
她试图摸索弦的尽头,可尽头永远是一望无际。
南觅突然想起些什么,挺直背脊,望了眼书架,像之前一样安安稳稳,长桌上也没有狰狞的划痕。
都是错觉?
烦。
她做事向来安排得当,决定的事情立即执行,从未有哪次在摸不着边际的情况下思索。
就像只无头苍蝇,明知道该逃命,该飞离,却不知道往哪里逃,往哪里飞,她怕自己错了方向便回不来。
算了,顺其自然,船到桥头自然直,世上有那么多让人看不透的事情,若每件都要弄明白,岂不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