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城内的军心惶惶,以及赵平的绝对信任也给了陈武足够的信心攻城。第二天早上,他又开始往城内射入了很多宣传性的竹简,上面的主要内容就是对城内的各大将领提出悬赏,封官许愿,无所不用其极。当然,对于百姓,陈武用的是另外一套说辞,那便是介绍并州、新州以及新降的冀州、幽州百姓的安置情况和民生情况,并承诺,若是破城,所有的百姓愿意留在本地的可继续留在本地,愿意随迁的,可以迁往新州或者冀州等地。
百姓们当然不可能因为心动就真的和城外的并州军来个里应外合之类的,但城内的守军却对此不能不防范。而守将们不但要防范百姓,更要防范的,却是自己的士兵。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真的取了自己的首级迁往城外投降呢。要知道,陈武提出的赏格是十分的重的,而且并州军素来在实施赏格的时候,都是十分的爽快,从无食言的记录。这不能不令陈内的守将忌惮不已。
平皋城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大军已经聚集完毕,陈武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队伍的前列,因为赵平正向他走过来。赵平的手中,正拿着一把带鞘的宝剑。
当赵平来到陈武的面前的时候,忽然把手中的宝剑交给陈武,道:“陈将军,今日一战,就全然仰仗你指挥了,孤会在后面亲自为你擂鼓,此战,必胜!此乃孤平日所用的宝剑,今日孤将之交给你,愿你凭着此剑指挥全军攻破此城,为我并州军民立下大功!”
陈武双手接过宝剑,高高举过头顶,前面的大军立即爆出一阵震天价的欢呼,而且这声音越来越大,直冲云霄,似乎天地之间都被这一种声音所充塞一般。
城上的守军本就因为陈武前面的攻心之战而大受影响,此时很有些心不在焉,闻得城下敌军这般声势,无不骇然,信心就更加不足了。
赵平将剑交给陈武之后,并没有多做逗留,立即转身离开。今天这场大战的主角是陈武,他既然已经决心让他来指挥,便不会抢占他的风头。
陈武眼中闪过一丝自信的笑意,忽然把举起的手放了下来,前面的狂喝之声立即戛然而止。这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那巨大的声浪本来如旋风一般,在平皋城外的天空之上盘旋的,但须臾之后,这声音就像凭空被抽去了一半,立即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在这世界上存在过一般。
平皋城的城守荀璞在城上见了,不由感叹道:“如此军纪,真是令人见之生畏,如何抵敌得了啊!”
旁边刚刚从荥阳率军前来支援的大将李询连忙安慰道:“荀公不必忧心,敌军骑兵太多,能够投入攻城的军队,应该不会超过七万人,还不到我城内守军的两倍,要想在短期之内攻下我平皋坚城,岂是易事?而平皋乃是河内要塞,大王也绝不会轻易看着平皋城陷落于敌军之手,必然会从各处调集重兵继续驰援的。嘿嘿,并州军虽然深入我境,而且连战连捷,以后再想进一步,只会越来越困难,绝不会如当初那般顺利。
再者,敌军战线越来越长,粮饷补充就越发困难,只要敌军还没有灭我的实力,我们就可以和他对耗,耗到最后,倒是敌军必败无疑!”
荀璞回头朝着李询还有其他的几位援军大将说道:“此战就仰仗各位配合了!”
众将纷纷回应道:“荀将军太过客气了,我等必将尽力!”
说话间,下面的并州军阵型开始移动成进攻的姿态了。数面大鼓被抬了上来,赵平亲自来到最中间一面大鼓面前,和其他的鼓手站在了一起。
朝阳照射之下,陈武“刷”的一声拔出方才赵平交给他的佩剑,向前一指,道:“攻城!”
喊杀之声立即响起,并州军如潮水一般,狠狠地向平皋城下冲去。而伴随着这一阵喊杀声,鼓声也开始响起。而将大鼓敲得最响的,自然便是赵平了,他年轻力壮,又武艺高强,加之摆在他面前的这张大鼓比别人的大鼓都要大一号,他敲起来自己素来十分冷静的心情,也变得热血澎湃,于是那鼓声便一声紧似一声,一声高过一声。
那并州军临战,自来都在气势上不输对手,这一次又是赵平亲自在后面擂鼓,众人自然更是效死,冲锋的时候,呐喊之声更是如天雷阵阵,令人听了血脉偾张,对于死亡的恐惧立即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剩下的,唯有拼死杀灭敌人的心思。
城上的秦军本来是早已准备好了的,但临敌之际还是有些慌乱,待得并州军冲近,才在各军将领的指挥之下,开始射杀城下的敌军。当然,尽管城楼之上的秦军声势算不得浩大,而军心也有点紊乱,但毕竟占据着居高临下的地利优势,并州军想要在很短时间内攻破城池,可能性还是很小的。
鼓声依旧在继续,城上的厮杀声也还在继续。赵平一边击着鼓,一边回头去往那边的战斗。之间陈武如一尊雕像一般,肃立在刚刚垒起来的一人高的一个高台之上,嘴里不住发出命令,边上的传令兵立即如飞奔下去传令,一切井井有条,看起来脉络分明。
而并州军的攻城之战,也渐渐有了进展。像这种攻城大战的最初阶段,想要攻上城楼,其实是不现实的,此时够攻城的最直接目的,还是在尽力杀伤敌众,令其渐渐丧失抵抗能力,然后再一举攻上城去。
并州军的盾牌兵和弓弩手之间的配合十分的紧密,加上其弓弩射程远甚于秦兵,虽然从下往上射要吃点亏,但却仍是比敌军的弓弩手杀伤力大了不少。这样,在弓弩手的掩护之下,直接攻城的兵马损失就比一般的攻城战要小得多,城楼上的守军在击杀从云梯上爬上的并州军的同时,还要面临并州军弓弩手的威胁,战斗力打了不小的折扣。
赵平忽然看见一面云梯被城上的秦军一翻,顿时向外倒了下来,而那云梯之上,本有一个并州士兵,已经快要爬到顶端了,云梯这样摔下,他也从高空之上重重地摔落下来。他的身子尚未着地,嘴里便开始发出一阵凄厉的长嘶。随即,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声音很快就泯灭了。
其实,赵平虽然年纪尚轻,临战不下百次了,友军的死亡,他亲眼见到的也少说有几千人了,但从来没有一次给他的震撼有这一次这般大。他手上不由鼓足力气,击起鼓来,声音也越发的浩大。
也许是受了赵平鼓声的鼓舞,天空中忽然飞过去一箭,正好射在城楼上方才将云梯掀翻的那守军的胸前,那守军惨叫一声,也翻身坠落,其惨状自是又比前面那并州军惨上多倍。
战斗还在继续,死亡还在重复,场面越来越令人窒息,而天空中的艳阳也越来越恶毒,他在不断地从人的身上抽走水滴,使人越来越疲倦,越来越困顿。但是,双方都还在死拼,谁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时候,与其说是在拼兵力,还不如说是在拼耐力,拼斗志。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并州军的主动的,而秦军则是被动的,并州军随时可以选择收兵,而秦军只能迎战。
但战斗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陈武不断地指挥着大军前进他自己站在那火红的太阳之下,身子也没有一点移动的意思。而赵平也一直在敲着他的鼓,和普通的士兵一样,他也没有动过。
秦军开始咒骂,一边咒骂对手,一边咒骂陈武和赵平。但他们却没有办法把这种怒气发泄到敌军的身上,这日头实在是太毒辣了,已经让他们的身子开始越来越不听使唤了。他们都在奇怪,为什么这太阳似乎总在针对自己这方,对敌军好像没有什么效用呢?
但事实上,这太阳对并州军也是有效用的,而且对并州军的效用不会小于城上的守军。原因就在于,并州军是在攻城,自下往上,体力的损耗自然更大。但并州军却有主将站在高台上和自己一样挨着暴晒,而主帅也是一直不断地在击鼓,这两个人的带头作用巨大。并州军虽然已经累极,但他们却知道,这太阳是公平的,它在照射着自己,同时也在照射着身边的队友和正在后面的主帅、主将,也照射着城上的敌军。因此,虽然不时有人中暑倒地被抬走,并州军却依旧在苦撑。
城上的将领们此时正躲在荫蔽之处,用不住地扇着风。
“真是太混账了,赵平这厮,想要攻到什么时候!”一名战将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咒骂。
附和之声立时在他的两边纷纷响起,这咒骂之声就像有传染之力一般,开始在城上蔓延。
李询没有做声。这里的诸位从外地来援的大将之中,他所辖的兵力最多,而他本人也是这里面最为有名的战将。虽然他也不喜欢在这样的艳阳之下决战,但他却比其他人更加懂得一个道理:咒骂不能杀死对手,反会浪费自己的力气。只是,他和这些大将之间,并没有统属关系,他自然也不能板起脸来训斥其他人。
荀璞也没有作声。他是平皋的城守,能坐镇这样一方大邑的人,自然是在身份和威望上要高人一筹的。他也懂得这个道理,但此时他要仰仗这些援军大将,岂能因为这点小事得罪这些人?若是这些人不忿起来,消极作战,最终受害的,也是他自己。
好在,在这埋怨声中,一天之中最为难熬的那一段时间渐渐过去了。虽然仍有不少的士兵丢下兵器,昏倒在地,但这样的事情发生的频率越来越小了。
但此厄刚过,新劫又来
大家自从早上进食过后,一直没有来得及吃东西,即使是在平日里,大家都一概感觉到饿了。而今日这一场大战让大家消耗了更多的体力和精力,到而此时早已过了正午,都快要黄昏了,众人无不感觉府中饥饿难忍,方才大家本就被晒得有气无力,再经过这么一番饥饿,更是难受之极。可恨的是,并州军却一点也没有退军的意思,依然是在下面饶有兴味地攻城,似乎这城楼便是一个巨大的馒头一般,只有杀到城楼上,才能取到这食物一般。
而到了这个时候,李询也有些坐不住了,低声地咒骂道:“赵平这厮真是疯了,他该不会连晚饭都不吃,连夜继续攻城吧?你注意到没有,这一段时间以来,咱们的伤亡不在敌军之下哪,若是敌军一直这样攻下去,恐怕情势会对我军越来越不利啊!”
他虽然没有转过头来,旁边的荀璞却知道他这后面一句是对自己说的。但他也无可奈何,只好苦笑道:“这也是无法子可想的,敌军总数有十万人,我们却只有四万,这样我们守城的兵力和对方攻城的兵力伤亡相当,真是太失败了。只是,如今是地方掌握主动,我军只能被动防御,一切决定权都在赵平的手上啊。如今就要看赵平能否在大王派兵前来救援之前攻下平皋了。今天这出动的,还仅仅是赵平的前军,他的中军和后军至今尚未出动,想必也是在防备大王的大军救援了。若是大王派来的大军被赵平所阻,不但平皋堪虞,整个河内落入并州军掌握之中以后,就连洛阳也要震动三分啊!”
李询苦笑道:“外面的大战如何,我等全无决定的能力,只能听天由命了。只希望赵平这厮不要日日这般攻城吧,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恐怕我军之中生出异心的也不会在少数啊,荀城主,这一点你不可不虑及!”
荀璞轻轻地摇着头,不说话!
但好在秦军担心的问题并没有真的发生,到了天色将黑的时候,并州军的后方终于传来了鸣金之声。听得这个声音,城上的秦军简直有放声歌唱的冲动。一种解脱的快感涌上了他们心头。
荀璞终于说话了:“李将军,这样下去恐怕越发不行,你看他们的样子,敌军一撤,便兴奋成这样,待得敌军再次上来,哪里还能有什么精神作战?”
李询赞同地点头:“此言倒是真的,我想,敌军甚至有可能今夜连夜攻城啊,我军倦怠已极,恐怕伤亡会比白天更大哩!”
荀璞苦笑,除了苦笑,他实在想不出可以做点什么别的。
并州军大帐。
陈武有些不满地向赵平道:“大王,末将不明白你为何要选择撤军,我军虽然已经是精疲力竭而且腹中空空,但敌军这种情况比我们更为严重。况且,我军的忍耐心远甚于敌军,再站下去,敌军的伤亡就会很快超过我军,我军只消明日再换一拨士兵以同样的方式攻城。半月之内,末将有绝对的信心攻下此城。大王,您既然将战斗的指挥权交到末将的手上,为何却中途插手?”
陈武并不是一个性烈如火的人,但这一次显然是气极了,他越说越是高声,居然对着赵平大声咆哮起来,这可算得上是前所未有之事了——不仅仅是他个人,所有人,没有任何人敢在赵平面前如此说话,包括秦青那样老资格的大将。要知道,以赵平今日的声威,已经算得上无人能及了,就算是陈武这样的大将对他,都是有一定崇拜心理的。
旁边的诸将见陈武如此状若癫狂,大发雷霆,都不由为他捏一把汗。单凭这个,赵平便是杀了他,也并不稀奇。
赵平并不辩解,待得陈武发泄完毕,才阴着脸,将一张绢帛甩给陈武。陈武拿起来一看,只一眼,整个人立即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