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晚上楚岚也会偷偷跑进他的房间,两个人尽量压抑着声音平息身体里的躁动。他也曾经借着送东西的机会试过莫兰的态度,却不想被莫兰义正言辞地轰了出来,甚至做势要收拾东西回广州,吓得俞野白说了半天好话,又保证又发誓的,这才作罢。
杏儿这丫头现在变得很超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粘着他,没事了便自己在房间里看书,要么就是研究地下室里的那堆文物,这反倒让俞野白有些不适应。他是那种对方主动他就害怕,对方躲避他就进攻的类型。每次看见杏儿见他如无物的感觉,他就有一种过去挑逗一下的冲动,但每次想主动说话的时候,杏儿都只是淡淡一笑,便不再接话,让他感觉像是一拳砸在水里一样。有时候他都担心这丫头会不会也像她干妈那样出家当尼姑。
这期间,谢生也从宁波来到了香港。还真别说,这小子看上去有点儿娘里娘气的,动不动嘴里喷出几句别人都听不懂的酸诗,但卖房子倒真是一把好手。很快不但帮着回太安卖光了南湾的房子,连西营盘还没开始盖的房子都已经卖了不少。
俞野白也去过广州,劝说秦定邦去香港。秦定邦果然是一脸的憔悴,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对于俞野白的一番好意,他只是不停地说再看看吧、再看看吧。实在被俞野白逼急了,说出了一句话,他说如果国军败了,就算去了香港也不安全。俞野白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听他解释才明白,原来他是担心共军一旦真的占领了全国,搞不好会连香港也一起收回来。真要如此,英政府天高皇帝远的有什么办法?还不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香港被人家收走?到时候香港会如何谁会知道?这番话倒真的让俞野白心里一惊,他好像明白了当初回太安买下西营盘那块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洋人的地产公司跟着捣乱呢,原来是这些人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不敢再投入了。想到这儿,俞野白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动身回到了香港,找来众人一起商量。这可以说是圆桌扩大会议,不但有三个女人,还包括回太安、二龙、倪栋、小莲、宋伯夫妇,甚至还特意叫上了凯瑟琳。最后的意见分成三种,第一种是认为国军会凭借长江防线死守江南,共军轻易打不过来;第二种认为国军守不住长江,而且最后会丢掉整个中国,但共军不会打香港;第三种是最悲观的,那就是香港会被共军占据,那么香港的天也会变,至于会变成什么样,那就难说了。
俞野白也有自己的分析,他相信解放军会攻过长江,并最终占领全中国。因为他了解国民党的德行,到什么时候也改不了“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毛病,和共产党领导的那支军队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至于会不会借势顺便收回香港,这个他也有些含糊。他听说共产党讲究平均,在北方搞“打土豪、分田地”。如果那样的话,一旦香港被收回去了,像他这样的财主很有可能会被收了财产,重新变回普通人,这对他来说倒也没什么,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穷人,只是觉得会让自己的女人受委屈有些不忍。想来想去,他觉得现在又到了赌一把的时候。赌赢了,自然不必说了,又会赚上一大笔;如果输了,可能他会一无所有。如果那样的话,大不了卖几件宝贝,给弟兄们留些安家费,然后拿着钱带着女人们去英国。靠着麦肯陶和凯瑟琳的关系,应该不是问题。想通了这一点,他释然了很多,决心赌这一把。于是告诉回太安,只要有地,钱够了就买下来。回太安虽然觉得他的做法有些冲动,但也拿不出实实在在的理由说服他,也只能由他去了
偶尔坐下来的时候,他也会想起林慧,那是他心中的一个隐痛,时不时地就会让他疼一下。他去找过林慧的那个上级胡明琪。老胡对他帮着送药的事说了一通感激的话,可一提到林慧,便一下子脸沉了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交给俞野白说,林慧同志离开香港是组织上的安排,具体去哪、做什么了他不能说。
俞野白听惯了他们这一套,也不废话,拿了信便走了。坐在车上快速地打开了信看了起来。只见上面秀丽的字体写道:
野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香港。本想等你回来跟你当面道别,求得你的理解,但因为任务紧急,因此,不得不再次不辞而别。
通过一些渠道得知你已克服了重重困难,顺利地将药品送到了目的地,内心充满了感动。我相信你说过的话,为了我愿意做一切事情,甚至包括舍弃生命。说心里话,我是个小女人,内心也曾憧憬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那份美好,但每当我想到还有千千万万的穷苦人依然在忍受着剥削与压迫、依然为了能不被饿死而愁苦时,想到千千万万的英雄付出了鲜血乃至生命却依然没有实现的追求时,我便提醒自己,不能只做一个小我。
野白,既然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既然时代选择了我们,那我们必须为这个时代、为这个民族做些什么。我知道你是个很有爱心的人,我也相信你会为民众做更多的事,也请你理解我的选择。
不要再试图打听我的下落,我要面对的是一个暂新的环境。请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也希望你能够尽快走出记忆,找到自己的幸福。慧
看完这封信,俞野白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使劲地拧了一下,疼得忍不住嘴角抽搐了几下。他很想把信撕得粉碎,狠狠地拽在谁的脸上,然后跟谁打上一架,最好对方能打自己个半死。他觉得林慧就像一个精灵一样,不知道怎么得就一下子走进了他的生活,然后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过不多久又出现了,然后再消失。也许说不定,过些时候还会再出现。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1948年4月的一天早上,俞野白吃过早饭又习惯性地拿起一份《大公报》翻看着新闻。头版头条醒目地写着“攻破长江防线,共军直指南京”几个大字。俞野白哼了一声,心想,早知道国民党挡不住,却没想到连两个回合都没坚持住。随后又看了一眼报缝的寻人启事,眼睛不禁一下子定住了。他看到了那则他一直在等待的“寻妹妹杏儿”的启示,于是赶紧想喊杏儿过来一起看。没想到扫了一眼内容,却又愣住了。只见登启示的人留下的地址不是日本,而是香港。再看留下的联系人,竟然是吉田。俞野白的心里一紧,心想,难道是平山云代已遭不测?他没敢告诉杏儿,一个人按照启示上的地址去见了吉田。
吉田留的地方是上环上的一个酒店。当俞野白找到他时,他先恭恭敬敬地给俞野白鞠了个躬,随后请他坐下,倒了一杯茶,这才开始说起他在日本这半年多的经历。吉田当时到了日本,先去了奈良找到了中村和渡边,谎称自己是河野派来找两个人商量处置一批文物的。这两个家伙知道河野的确搜刮了不少宝贝,一听这话,连想都没想就相信了。随后跟着他去奈良拿那些被藏起来的宝贝。于是吉田便趁着两个家伙喝醉了的功夫替俞野白报了仇。说到这儿,吉田从一本书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俞野白。俞野白好奇地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两具男人的死尸,脖子被割开了,血流了一地,样子和很恐怖。于是心想,这个吉田原本没杀过人,现在也变得敢下手了,不过还知道拍了照片给我,够细心。于是点了点头,没说话,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奈良的事情办的很顺利,吉田原以为去京都打听平山云代会更简单,却没想到在那儿被难住了。他先去了京都大学医学部,打听有没有人知道平山云代的下落。凑巧碰到一个平山云代以前的老师,把他悄悄拉到一边告诉他平山云代真的被军方抓了,具体关在哪没人知道。
吉田不甘心就这么去跟俞野白交差,于是就在京都住了下来,每天到处找机会打听。无意间他认识了一个也是从台湾来的人,吉田跟他说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这个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叫山口组的帮会在京都的负责人。这个叫清水的人又把他引荐给了一个军方的人,他这才得以能够看到了平山云代。据平山云代说,他回到家后不久就被几个人带走关了起来,这些人每天审问他在中国做过什么、跟什么人接触过、知不知道他父亲和那批文物的下落,他始终一言不发。后来慢慢的他们也就不再审他。
说到这儿,吉田又递给俞野白一本书说道:“我已经告诉了他如果出来后联系您的方法。听那个军方的人说,估计他也不会被关太久了。”
俞野白接过书一看,原来是当初在山洞里发现的平山凉的那堆历史书里面的一本,看来吉田真的没有骗自己,确实见到平山云代了。俞野白拿着书有些感慨,随后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你见到你父亲了吗?”
一听这话,吉田的脸一下子阴了下来,摇了摇头说道:“我按照母亲给的地址找到了父亲的家乡,但打听了很久结果根本没人知道有我父亲这个人。”说到这儿,吉田的眼睛里有些亮光。他强忍了忍,努力挤出一丝苦笑接着说道;“我改名字了,以后请您叫我韩林旺吧,我随母亲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