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杨军重返桌前,把信纸又放回破抽屉里,他实在不知到该如何下笔。
随后他又打开抽屉,撕下信纸一角写下便条:“我去上班了,你自己买饭吃,下午见。”
杨军蹑手蹑脚关上房门,三步两步绕进黑洞洞的仓库。
杨军的宿舍其实就是东南乳制品厂的仓库,因为是新分配来的外地大学生,工厂腾出仓库一角的小办公室临时当宿舍,仓库里装满了上下三层叠放的大桶,一直够到天花板。
从宿舍房间到仓库门只有一条一米宽的拐着弯的通道,仓库有两层防盗门,出了里面的防盗门有一个大约两米宽的走廊,走廊尽头是另一道防盗门。
杨军把停在走廊的自行车推出去,回身关好防盗门,翻身骑上自行车。
路太滑,晃晃悠悠的,杨军几乎摔倒,于是他便下来推车向前走。
一路上,杨军思绪混乱,确切地说是在琢磨如何向史春玲挑明分手,说清分手的理由。
他知道此次史春玲来京的明确的目的,就是要和他商讨结婚的事情,最起码也是订婚。
在小城市或小县城,像史春玲这个二十三、四岁年龄的女孩早就为人妻为母了,她的同学朋友不少孩子都两、三岁了。
该断绝吗?
杨军的心流泪,他已经想过千遍万遍,矛盾搅得他脑海发涨,头都痛了。
杨军决不是薄情寡义的人,他爱史春玲,史春玲为他实现人生目标做出了巨大支持和牺牲。
他没有勇气,他怕伤害史春玲,他怕史春玲承受不住,但他也怕自己的决心毁于软弱。
在北京上大学的日子,他一直恪守着自己对史春玲的承诺,忠实于自己的爱情。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和史春玲的差距渐渐拉开,他的充满激情、充满幻想、近乎疯狂地冒险做大事业的念头,与史春玲安定祥和、四平八稳过日子的想法格格不入。
尚未毕业,仅有的几次和史春玲见面,史春玲总是流露一毕业就结婚愿望。
杨军深知,依自己目前的状况,和史春玲结婚从各个方面来说可能性等于零,没有钱,没有住处,没有赖以生存的事业,没有成家的任何一个条件。
或许也有另一个可能的解决办法,就是调回到邵阳,走回头路。
走回头路?
杨军摇摇头,断然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真想狠狠地打自己一个耳光。
他感到只是因为史春玲的痴情和望眼欲穿的期待,自己才会闪出这种荒唐想法。
自从上大学,杨军就再也没有想过回头路,也从未冒出过如此软弱如此无能的念头。
他觉得在他的人生十字路口上,只有史春玲这一条退路,此外再没有任何了。
我决不能再和她回到男耕女织的田园状态,我要奋斗,我有的是精力和体魄,有能力在北京落脚扎根,我要实现我的理想,要为我的理想不惜代价。
在北京冒险闯一闯,或许我有可能成功,回去,回去再过那单调乏味贫穷令人窒息的生活,我可就死路一条了,更谈不上实现父母弟妹寄予我的厚望。
钱!挣钱!
挣钱是我的唯一的当务之急。
短短的二十分钟的路,杨军想了很多,想得很远。
他想到自己20多年在贫困线上的痛苦挣扎,想到在北京的所见所闻,想到千载难逢地拥有了获得北京户口的机会,想到毕业给自己重新规划的命运轨迹,想到自己上无片瓦、手无寸金的窘困。
他想,退一万步,倘若真的接史春玲到北京结婚,姑且不说没有立锥之地,自己无从给史春玲找到她喜欢的安定工作。
将来有孩子,孩子的北京户口、升学、考大学、就业,无穷多的麻烦事会把自己拖垮,我还能做我想做的事业吗?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杨军慨叹。
他想到自己既光明灿烂,又迷茫无措的前途,想到未来……
想到这里,他摩拳擦掌,豪情万丈,鼓足勇气,他要彻底斩断退路,放弃爱情。
......
北京冬天,即便下雪,气温都不是很低。下午4点,大马路上已经干净了,清洁工人用盐水融化了雪,雪水沿着路边的地沟流走了。
小街小胡同里,白雪化做淤泥,路变得坑坑洼洼,为了避免弄脏鞋子裤子,行人要踮起脚、跳着走。
下午,杨军向师傅请了假,匆匆回到自己的宿舍。
他打算傍晚带史春玲逛逛北京的繁华街景和商厦,借此给她买洋气一点漂亮一点的衣服饰品。
他觉得欠史春玲太多的情义,他要要好好报答她,尽量满足她的要求,让她开心。
宿舍门前的雪已经堆到两旁,史春玲扫的,宿舍屋里也让史春玲收拾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
杨军进门时,她正坐在床边看小说。
这是她的爱好,她喜欢看爱情小说,喜欢为爱情故事的幸福而欢乐,为主人公的不幸而伤心落泪。
有时她会对照自己,庆幸自己有了爱自己、自己又很爱的男朋友。自从杨军上大学,上北京的大学,史春玲的自豪感溢于言表。
私下里她也焦虑过,虽然每每收到杨军不多的信,一遍一遍地读啊读,稍能缓解焦虑。
随着杨军的毕业和在北京工作,她的焦虑越来越强烈,所以寒假刚到,她便匆匆登上前往北京的列车。
“回来了。”史春玲的口气好像等了杨军很久,她还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
“嗯。”杨军一脸笑容。“我想陪你去逛街,你赶紧穿大衣。”
湖南人经得住寒冷,即使是冬天,也穿得非常少。
“你来北京好几次,没有好好逛过街。这次来,一定到处逛逛,再去公园、博物馆的,好不好?”
“当然好,好极了。”她在宿舍憋了一天,出门玩,自然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