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傍晚时分是一天中做生意最好的时候,下班逛街的北京人陆续出动。
杨军称这个时刻是自己跟顾客的约会。伊丹有时会在这个时间到西单他的柜台当一阵子“托”,也就是,为了吸引顾客,伊丹拿点钞票装作买鞋,成交后,再把钱悉数退还给柜台,柜台前总有伊丹这样的“顾客”,自然容易把其他顾客也引过来。
如此表演反反复复,确实引来不少人光顾杨军的柜台。这一招是杨军跟前门外拐角商店学来的,还挺见效。
也有时候伊丹会领着同学挑选皮鞋,每双便宜个三块五块,同学觉得得了便宜,她做了好人,杨军或多或少赚点,一举多得。
杨军、小刃、伊丹,三个年轻人热情奔放地吆喝、兜售。
黄昏之前呢?
上午,杨军要从自己住的仓库用三轮车把鞋拉到斯瑞特。
还要到几个代销点看看卖的情况,杨军渐渐注意到,湖南鞋确实拼不过上海、广东、福建货。
湖南鞋有限的几种款式风格接近,跟随时尚流行能力相当差,使得他在品种上根本没有竞争优势,代销摊位便不愿意卖他的货,或者把他的货放在旮旯里。
于是他在几个代销点又多了项新工作,就是嬉皮笑脸、点头哈腰,好话说尽,把自己的货放在柜台货架明显位置。
通常是第二天再去,鞋子又摆回到后面不起眼地方,于是,他故伎重演亲自动手,重新码放。如此天天,杨军琢磨出一套码放鞋的艺功。
鞋好卖了,恋爱也如火如荼。
杨军和伊丹的约会通常在下午,时而逛公园、时而遛马路,后来干脆跑到伊丹家中。
从西单到报子胡同骑自行车不过10来分钟。
下午,伊丹的父母亲都在上班,这里是他们约会的绝好时机。
也有几次去杨军的宿舍兼仓库,仓库里堆满了各种包装箱,阴暗杂乱中泛着酸馊了奶味,杨军察觉到伊丹每次去他的仓库宿舍都面露难色,也就不勉强了。
也难怪,住惯了干净舒适的楼房,这种鬼地方伊丹哪里见过。
伊丹的毕业分配方案已经敲定,被分配在蓝天文工团,她想当舞蹈教师的愿望没有实现。可沉浸在爱情的女生却并没有为此伤心太多,因为杨军充满了伊丹的内心。
所以,通常是伊丹家的门刚一关好,两个年轻人就抱在一起,亲昵着,爱抚着。
杨军他觉得自己很爱伊丹,爱她的一颦一笑,爱听她的北京腔中绘声绘色描述各种故事,他爱搂着伊丹感受她的心动和年轻的气息。
他拥抱高个子伊丹的过程中,最常见的是不时紧勒一下怀里的伊丹,直到伊丹讨饶,抱怨他劲大,他才表现出得意,开心,幸福。
他深切感到伊丹也爱自己,他们在一起,伊丹有无穷多的话要述说,伊丹喜欢在被他搂抱中蠕动撒娇,不时挺挺脖梗子,摸他的眼睛、鼻子,摸他的唇。
他为自己的爱情生活能够和谐顺利发展,感到心满意足,他想当然地认定她就是自己的老婆。
伊丹从学校到学校,学生的单纯生活一直伴随她。
那些言情电视剧为她感官提供的是甜美的拥抱、亲吻和海誓山盟;那种男女之间的亲密接触吸引她,诱惑她。
所以当杨军爱怜地拥她,抚摩她时,初恋的伊丹处于亢奋激动状态,脸总是红红的,带点羞色。
她确实很爱杨军,虽然经常见面,杨军不在的时候,她还是幻想联翩,变着法为下一次约会安排内容。
她把杨军作为自己的感情的依托,确切地说,更像是家庭成员。
去帮助杨军做生意,就是她的份内事儿,虽然她更多地只是觉得好玩,有趣。
热恋让他们忘乎所以,无法自持,杨军脑海中因为伊丹而忘记了史春玲,他觉得眼前这个情窦初绽的城市少女可爱之极。
这个天使般的少女为他的乏味枯燥忙碌的工作注入无限欢乐,燃起心中渴望。
起初杨军还只是隔三岔五找伊丹,后来干脆天天下午去。
工作再忙,也不能耽误约会,他不惜肉麻地对伊丹说:“看你第一眼,就想看第二眼,就会离不开你。”满脸坏笑。
伊丹听了这话,抱以微笑。有时回敬一句:“假。”显现北京女孩的灵气。
那天,在伊丹的小房间中。伊丹走到门背后取下自己的双肩背的小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盒磁带,对着杨军晃了晃:“菲菲的男朋友不是搞摇滚的吗,刚出了一盒磁带,菲菲送给我。你听听。”
“好,你放吧。”
他坐在伊丹床上,看着伊丹摆弄床头柜上的卡式录音机。
他挪到伊丹身边,从旁边搂过伊丹,越搂越紧,直勒得伊丹喊“哎呦”。
一股暖流迅速传遍了全身,他把头埋在她的怀中。
成事之后,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萦绕着她,惶惑不已。她静静地躺着,两眼发呆看着天花板,没说任何话。
“真是可爱的傻姑娘。还疼吗?”
杨军满意但又心疼地问,伊丹感到委曲油然而生,撒娇地把整个头整个脸贴在杨军的胸前,眼泪掉下来了。
绿格子床单洒落了少女伊丹的红花,两个年轻人手忙脚乱换下床单,泡进伊丹的脸盆。
少女的红花被盆水浸得越来越淡,而盆水变成淡红色。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十点,忙完工作,伊丹、杨军和小刃来到新街口的迪厅,算是学舞蹈的伊丹邀请他们出来玩。
此前,伊丹提前了一个小时化妆,她化的是浓妆,打底、眼影、粉饼、腮红一层层涂上,用了一只鲜红的口红,黑色紧身皮坎肩、超短裙,大气妖野。
昏暗的舞厅,七彩镭射灯忽明忽暗闪烁,激越的节奏让他们处于哆嗦蹦跳的亢奋状态。
刚进去,冷风袭来,顿感凉意。这么早就开了空调,杨军下意识想了下,伊丹伏在杨军耳边说:“跳起来就热了。”
群魔乱舞之际,伊丹看见自己的同学辛红带着络腮胡子男朋友,也晃悠其中,像是在洗澡擦后背。
络腮胡子也看到了伊丹他们,他目中无人瞥一眼杨军,而后死盯着伊丹,撇开辛红,三摇两晃晃到伊丹跟前,胳膊腿一痛瞎抡,喝醉酒般越耍越起劲。
见到熟人,伊丹也兴奋起来,对着络腮胡子伸臂踢腿旋转,很优美,也很野气。
杨军看着看着感觉很不对劲,伊丹和络腮胡子越跳越贴越近,腹部和大腿竟然在碰撞中互相挑逗。
红光满脸的伊丹,绻着左腿膝盖,右腿单跳,接着快速旋转几下,猛然用劲向前抬起左腿,又以身体为轴心,一转,左腿从身旁转向身后,似飞燕展翅姿势,只有舞蹈演员才有这种平衡本领。
络腮胡子一边摇晃出胯一边蹲下,伊丹抬直腿,足尖在他的头上方画弧,他的一只手放在身后,另一只手竟然托在伊丹的臀部。
事实上,从纯感官上看,两人姿态优美,配合默契,引来众多欣赏的目光。
“操,真他妈下流。”
杨军终于摁耐不住怒火中烧,走上前去,使足全身力量,照着络腮胡子脑门一拳。
这拳打得太狠了,原本蹲着,沉浸在舞蹈状态的络腮胡子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蒙了,他噌噌噌倒退几步,重重跌坐在地板上。
杨军回身拽着伊丹惊呆了悬在半空中的手向舞池外退却。
舞池里小小的骚乱随着络腮胡子爬起来平息了。
“我看那个家伙不怀好意,流氓一个。你跟这种人混,不怕自己降格。”杨军忿忿地说。
“你嫉妒啊。”伊丹本想逗逗杨军,却见他紧锁眉头,愤怒已极,把接下去的话咽回去了。
杨军更是气鼓鼓地吼:“别以为你是学跳舞的就能陪那种流氓跳那种下流舞。”
“什么叫下流舞。”
伊丹也怒了,强辩道,“你看大家跳的不都差不多吗?跳舞就是来跳舞,心情舒畅、开心不就行了,想那么多干嘛。”
“你看他那份德行。”
杨军咕哝说,看到伊丹瞪起眼睛生气,又心疼又无奈:“算了,我不跟你吵。伤和气。”
见杨军软下来,伊丹也温和多了:“还大学生呢,就一土老帽儿,没见识。”
这话本是北京本地人常用的调侃,可杨军听了又上火了,阴阳怪气地说:“我就是土老帽,儿。怎么了!”
伊丹觉得说走嘴了,撅起了嘴,伸伸舌头,用手捂住嘴。
沉默片刻又说:“你不是也会跳交际舞吗?那还不是搂搂抱抱?”
“那不一样。”杨军气哼哼说,“你看那些人不是好好跳吗?谁像你?”他指了指那些随意舞动的身影。
“你别忘了我是学跳舞的,跳成那样还不够丢人的。”
两个人鸡一嘴鸭一嘴斗着。伊丹不耐烦了,说了一声:“你要是看着别扭,你先走。反正我就这么着。”
伊丹甩手走进舞池,她不敢再招惹络腮胡子,独自闷头跳。脸上却是故作出的满不在乎、悠然自得的神色。
杨军尴尬地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场争执最终以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骑自行车往回走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