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军怀揣万把块钱回到了家乡八里村。
上午太阳刚爬上山,他意外出现在母亲面前,给母亲了一个大惊喜。
父亲到几十里地以外的村子做木匠活儿,因为杨军事先没有通知家里他的归程,父亲没能赶回来。
中午,几个妹妹下学回家,弟弟小刃从街尽头的肖叔家买来熟食酱鸭。
母亲又从后墙把春节自家制作的腊肠和咸肉截了一段下来,一家人团坐在厅堂的八仙桌旁吃了丰盛的午餐。
杨军从北京买回来的烤鸭放在桌子中央。
饭后,妹妹们陆续上学去了。
杨军坐在小刃的床沿,这张床从前杨军在家时就睡在上边。
他从大挎包里抽出几条中南海和希尔顿香烟,中南海是父亲最喜欢抽的烟,希尔顿是父亲招待朋友的重礼,杨军从上大学开始,每次回家都尽可能多带几条。
小刃在一旁接过烟码放在桌上,母亲收拾完饭桌、碗筷,与小刃并排坐到杨军的身边。
这是母亲的习惯,每当杨军回来,她总是忙完手里的活计来到杨军身旁,她喜欢欣赏长子的一举一动,听他讲各种各样的见闻、故事。
杨军又掏出个精美塑料袋,撕开,递给母亲:“这是你喜欢吃的北京的果丹皮,尝尝。”
母亲脸上笑开了花。
小刃略微苦笑着说:“哥,你可给我们家带了个好头。你上大学,当了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村长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周围几个村这几年还是没出一个大学生呢。爸妈特别有脸面。”
“村长就催着爸妈,你家几个娃个个聪明,还不多来几个大学生,我们村改名叫大学生村多好。这下可好,爸妈天天催着我们几个读书、读书、用功读书。”
杨军笑了,看了看母亲,母亲依然挂着慈祥的笑容,默默看着他们。
“我们也确实都挺用功的,可就是学不进去啊。”
杨军笑了笑,转向母亲,轻声说:“叫小刃跟我干吧,我缺人手。北京实在是很好赚钱。”
母亲脸上还是刚刚的微笑,她听杨军的。
杨军向小刃谈起在北京做鞋生意的具体计划。
“我原本想借出5万块钱,欧阳大姐只能拿出2万。这样看来,在西单斯瑞特租我看上的那组靠近大门的柜台可就困难了。”
他意识到母亲全神贯注听呢,转身向母亲形象地描述:“斯瑞特1分钟来的人比我们全村的人加起来还多得多。”
母亲睁大眼睛:“这么多啊。”
杨军继续说:“一万块进货,剩下一万多块,如果租靠近大门的两节柜台只够一个半月的,绝对不可以。”
“要租一组柜台不是不可以,只是原来那家转租给我们的前提是必须两组一起租。他们嫌找两家太麻烦。”
“倒是楼上有一家倒是可以跟我们换,就是说,我们把好位置柜台转给他们,他们在楼上的柜台由我们经营。”
“楼上的柜台费可就便宜多了,一千出头,我们这一万块钱还能抵挡一阵。一个极其不利于我们的问题是楼上的顾客少多了。”
一直聚精会神听杨军介绍的小刃插话:“没有大本钱,只好这样了吧。等钱挣多了再想办法。我听着挺冒险的。”
“是。只能博一下了。”杨军回答。
起身靠近母亲又重新坐下:“妈,小刃向我提过多次,想跟我一道去北京做生意。这次我回来,打算带小刃一起走,做生意光靠我一个人是不够的。你看行吗?”
母亲愣了好一会儿,才点头表示同意:“小刃也对我说过多次想去找你,好吧,我和你爸商量好了,就让小刃跟你去北京开开眼吧。”
依稀怅然在母亲脸上掠过,兄弟俩察觉到了。
“只是你和爸爸没有帮手了。”杨军惋惜地说,“还有三个妹上学要负担。”
“我们倒没什么大事,你爸爸木工手艺不错,找他的人挺多,这几年家家翻新房子,你爸爸忙不过来呢。只是你做生意不容易,要操心的事很多,家里几辈人都是种地的,没人做过生意,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们,你们要照顾好自己。”母亲怜惜地说。
“这个妈只管放心。慢慢摸索着来。”兄弟俩异口同声说。
然后杨军补充:“等我们混好了,一定接你和爸爸到北京享福来。”
“你看妈是享福的人吗?”母亲笑道。
“春节时,春玲来看我们。”母亲还想继续说下去。
小刃怕母亲的话让哥哥心生别扭,拦住母亲说道:“她快要结婚了。跟郭少波。”
杨军听了这话愣了许久,然后低沉地说:“她应该结婚了,这是她的最大愿望。”
说完这句话,杨军感到嗓子哽咽,巨大的莫名的失落袭撞着胸口。
他起身走出门,在院门口长舒一口气。
心中情不自禁跟春玲对起话来:“春玲,你终于得到了你所期望得到的安全祥和的婚姻。而我呢,一个四处碰壁的孤魂,在前途叵测中的颠沛流离,茫然挣扎。”
他牙根紧咬,恶狠狠鼓励自己:“我要加倍努力,实现我的,也是你牺牲感情支持的事业。”
他默默地想,苦涩地想。扭过身体,紧索眉头,目光移向远山。
绿树葱蓉,恬静舒展,满目清山,只有鸟儿的欢歌笑语和潺潺流水在山间隐隐回荡。
“还有一点事想同你商量。”母亲的话把杨军的目光和思绪拉回到房间里。
母亲说:“你大妹杨雪一直跟我们闹别扭。才15岁的姑娘,唉……,和她的男同学好上了。”
“我原以为她每个星期六高高兴兴准时回家,星期一早早回学校上学,最让人放心呢,感觉女孩子乖,可比你们兄弟省心。”
“有一天市里来了一辆车,开车的自称是个政府什么员,说杨雪和他儿子早恋,影响他儿子学习和前途,说我们家女儿梦想攀高枝是痴心妄想,让我管管杨雪。”
“那人的话难听极了,我气得跟他吵了一架。”
“可是,吵架归吵架,杨雪一回来,我盘问她,她得知我全清楚她的事情后,干脆说这是她的自由。什么自由啊。你爸爸抽空看她的功课,确实不如从前好。听说那男孩上高三,准备高考呢。”
杨军点头:“不管怎么说,功课千万别耽误。”
母亲说:“是呀,你妹最听你的话,你去邵阳顺便看看她,劝劝她离那男孩子远点。”
“行。”
“妈,我想一会儿就走,不在家住了。”
“这么急,回来一趟不容易,为什么不在家多呆几天。”母亲吃惊地问。
“我回来主要是为了皮鞋的进货,那边好多事情都等着办呢,耽搁久了怕误事。”
“那你们去吧。”母亲柔和的目光瞧了瞧杨军,又瞅瞅小刃,依依不舍溢于言表。
说话间,她翻箱倒柜找到一个大尼龙编织袋交给杨小刃,果断地说:“把你的换洗衣服都带上。”
母亲的支持给了杨军兄弟莫大的鼓舞。他们收拾好行囊,拖着大包小包上路了。
第二天上午,杨军和小刃在皮鞋厂厂长陪同下,参观整座工厂。
所谓工厂院子很大,有一座二层小楼,四四方方水泥房,没什么装饰。一层全部是车间,二层楼尽头是厂长办公室,还有的就是三排很高的平房库房。
杨军随厂长到处走走,大抵对生产状况有了感性认识。
在厂长办公室里,杨军向厂长介绍了自己在北京卖鞋的设想,北京的市场状况,以及自己在北京市场的未来经营目标。
他的自信和分析,让厂长不由得点头称是:小伙子有头脑,还有一股闯劲。
谈到深处,杨军和厂长商讨了诸如以后以厂家名义在北京做生意的可能,供货量、供货时间等,杨军从随身包里抽出几张照片递给厂长,这是杨军从北京市场上找来的几个非常畅销的产品。
“下一个年度,这个样式肯定不会再主流流行了,做个参考吧。”厂长说着放在桌上。
不同厂子之间,通过暗渠道是可以预期未来热销品种的。
厂长简明地说:“杨军的提议是可行的。我们厂的主要客户都在本地和周边,有一定影响力,如果能打到北京做,扩大了市场和影响,何乐而不为。”
他同意杨军以厂家的名义在北京做,甚至承诺杨军有优先订做式样和优先得到供货等权利。
当然也给杨军了数量上的压力。
根据杨军在北京卖鞋的印象,双方还敲定了订做十来款时新样式的鞋。
不巧的是,销售科长外出下午才能过来。杨军和厂长商定,下午签供货协议。
一切都很顺利,杨军和小刃沉浸在喜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