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温暖夹带沙粒的春风,杨军放松蹬了几步自行车,大脑的兴奋和身体的疲惫一同向他袭来,他恨不能即刻放倒在床上,舒舒服服大睡一觉。
不曾想没骑几步,咯噔咯噔的,车胎没气了。
远远看见马路边的修车招牌,杨军推着车紧跑几步,一群人围在忙得不可开交的修车老师傅面前。
杨军着急回去睡觉,肚子里编好词了:“我媳妇马上生孩子,医生让我立刻去,先给我修吧。”
他刚叫了一声:“师傅。”
蹲在修车师傅对面,梳马尾辫的女孩子转过身抬头看他。
两人对望一秒钟,杨军发现那简直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又低回头看师傅补车胎。
有意思,单眼皮竟也让眼睛明亮亮的。
师傅补完车胎,准备给那辆自行车打气,杨军接过气筒,说:“师傅,您先帮我看看,我帮她打气。”
“谢谢,不用了,我还是自己来吧。”姑娘麻利地站起来,伸直腰客气道。
打气筒已经在杨军手中了,他一边打气,一边仰头打量眼前的姑娘。
很高的个子,上身穿着灰色短款用黑色条纹装饰的夹克衫;下身的黑皮裙短短的,只到大腿一半长,两条穿着丝袜的长长的腿光华细腻;马尾辫把头发拢在脑后,感觉椭圆的脸很大,鼻梁不高,但非常直,嘴唇薄薄的,红红的;张嘴说话时,一边脸颊还有个酒窝。
秀气的北方姑娘,杨军想。
“你的车还很新,车胎就坏了,真可惜。”杨军说。
“是。才买来俩月就坏了。”姑娘回答,“现在东西的质量真不好。”
“是呀,买的时候别管怎么挑,就是看不出问题来,用了没多久,肯定出毛病。”杨军接着话茬说,“所以,你看我,干脆买个二手车。”
“你不是北京人吧。”姑娘问,杨军发现这个姑娘乐意和自己答腔。
打完自行车后带,他又主动帮助把前带打了打气。
“我是湖南人,是不是口音很重。”
“那倒不是。你说的‘您’非常别扭。一点不自然,像是装的。”姑娘说完自己先笑了。
“是吧。”杨军也笑了,有点不好意思。“我大学毕业分在北京的。”
杨军直起腰:“好了,可以骑了。”
姑娘接过车,扶正车把。
“谢谢你。”姑娘说完并没有挪步。
“你是学生吧?”杨军试探着问。
“你看得真准。”姑娘嫣然一笑。
“在哪上学?”
“菊莲舞蹈学校。”
“学舞蹈的?……怪不得身材这么好呢。”说完这句话杨军觉得自己有点冒失。
“我原以为你也是学生呢。”
“工作过三四年了。”
“长得像高中生。”
“是吗,这是我的缺点。应该老气横秋一点,容易在社会上混。”杨军扬扬眉,装作老气横秋。
自行车修好了,他俩也聊熟了。
接过修车师傅递过来的自行车,杨军又问姑娘:“你这是去哪?”
“回家,我家住在西四的报子胡同。你呢?”
“我在红莲西里。一个往北,一个往西,不顺路。以后我们联系好吗?”杨军试探着问。
姑娘看了看杨军,从自己双肩背的小书包里拿出笔记本,撕下最末一页,写上自己的名字、家里的电话。“一般下午两三点时候,我爸妈不在,就我在。”
言下之意是这个时候打电话比较方便。北京姑娘出了名的会聊天,聊天中经常把大家都知道的话省略。
宿舍里静悄悄的,杨军站在桌旁,紧盯住手里一张从学生作业本上撕下的纸,字写得稀松。信封平放在桌上。
“哥:来信收到了,家里一切安好。
勿念。
你最近忙吗?
还在帮助同学卖鞋吗,北京做生意是不是很容易?我真想去看看。
今年5月我就高中毕业,估计上大学没有指望了,好像我没有读书的脑子。想来想去,留在家里种地,实在没意思,没前途。
哥,你不是也这么想的吗?
你来信说卖鞋赚钱,想自己做,再过一个月,我毕业了,能给你帮忙。
春玲姐姐春节来我们家,给了妈300块钱,我们不收,她非给,只好收下了。
她是和你们班郭少波一起来的。
家里一切都好,不要太担心了。
盼复。祝好!
小刃。”
杨军合上信纸,愣苛苛跌坐在床上。
春玲,你还好吗?是不是还在怨恨我?
可我必须把你忘记,才能重新开始生活啊,虽然很难。
杨军这样想。
但是,即便他为自己找出一千个理由,史春玲是他心中不能释怀的痛。他认为史春玲比他更痛苦。
唉,痴情的姑娘。
小刃说郭少波和史春玲一起去的家里?
郭少波是杨军中专时的同学,上学时与杨军形影不离,毕业后也是隔三叉五见面,只是他到北京上学之后联系才少些。
经常和杨军在一起,郭少波与史春玲也非常熟悉,聊得来。
对了,给少波写封信,让他关照史春玲。
杨军坐回到桌旁,展开信纸,提笔。
钢笔悬在半空中,他突然不知道该写什么。
他想,给少波写信,告诉他自己已经抛弃春玲,让他关照史春玲?
这么做太荒唐了吧,世上哪有这种道理,自己放弃了她,把她推给自己的朋友,朋友会怎么看我,况且春玲是很有主见的人,她知道该怎样做。
算了,这封信没法写,还是春玲好自为之吧。
已经好几个月了,或许春玲把我早忘记,这样最好。
他又回想起史春玲眼泪刷刷掉的神情。
屋外麻雀喳喳地乱叫,给宁静平添一道烦躁。杨军心如刀割,心乱如麻。
思前想后,翻来覆去,总也理不出头绪。
他把信纸和钢笔放进抽屉里,脱下外套和罩裤,歪倒在床上,扯过被窝,蒙头大睡。
其实史春玲已经受到郭少波很好的关照了。
春节初二一大早,史春玲拎着尼龙手袋刚走进早市就撞见郭少波,少波正好提着几条鱼走出来:“听说杨军今年春节不回家了?”
“是,他不敢刚工作就请假,他说工作来之不易。”
“是,他给我来信了,就说了不回来了几句话。我想去看看他父母。”
“是吗,那我跟你一起去。我本来也想去的。走山路还是搭伴好。”
初五,他们一同骑自行车颠簸着去杨家。
一路上,郭少波颇感奇怪,一向开朗健谈的史春玲沉默寡言了。
总是他问一句,史春玲答一句,有时词不答意,有时顾左右言他。
“你刚从北京回来,杨军工作还好吧?”
“是,还好。”
“听说他住在仓库里?老鼠出没的地方?”
“仓库?啊,仓库,对呀。”
“你们在北京逛了没有?”
“逛北京?北京有什么可逛的。”
史春玲把话堵死了,郭少波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就默默地骑了3个小时车,把车放在山脚路边,又爬了一段山路来到杨家。
杨妈妈的表情有些尴尬,目光还是温和,对史春玲总是表现不自然的感恩戴德,十分见外,话外充满着歉意,郭少波蒙懵懵懂懂听懂了。
趁着史春玲帮助杨军的妹妹洗碗,郭少波向杨妈妈询问,弄明白事情的原由。
回城的路上,两个人说起这件时,郭少波打抱不平,痛骂杨军:“这个混蛋,真没良心。”
史春玲红着眼睛制止他:“你别骂他,这是早晚的事情,他只能这样做,这是他唯一的出路,我只能听他的,别无选择。”
说着说着,眼泪不住流下来,她不时用手抹把脸上的眼泪,强装笑容。
“可是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轻而一举就付之东流了?他也太不珍惜了吧。”郭少波很是为史春玲打抱不平。
“你别再说了。我现在真的很认命。我……我……。”她哽咽着说,“我听杨军的话,我在努力忘记他。我不想再提他了。”
“好,忘记更好。别哭了。春玲。别伤了感情再伤身体,划不来。”一阵恻隐之情涌入郭少波的脑海。
史春玲和杨军曾经的恋爱,让郭少波很是羡慕不已。
他也喜欢通情达理、美丽善良、聪明干练的史春玲。
他和杨军称兄道弟,哥们义气,后来史春玲加入,变成三人帮,和史春玲混熟了,当着杨军面有时叫她“小嫂子”。
史春玲起先羞羞答答,推三挡四,不久就得意地认同。
史春玲以女孩子特有的细腻照顾杨军的同时,也很关照郭少波。
比如郭少波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史春玲和杨军去找他玩时候,哥俩聊天,史春玲就帮助收拾房间,洗衣服,做饭,还给他张罗介绍女朋友。
杨军和史春玲分手,郭少波惋惜痛心。
史春玲的委屈史春玲的流泪在他在心中迅速滋生一种怜爱,一种柔情,他觉得他有责任保护好史春玲。
史春玲认命了,坚决和杨军断关系,这也许是天意,她回到我身边,难道是上天赐福给我?郭少波近一段时间总爱胡思乱想。
“呵。上天成全我吧。”
他越来越频繁约会史春玲,越来越感到离不开史春玲。
史春玲的脸上渐渐绽开了微微的笑容。
终于未来的某一天,他向史春玲表达了心愿,出其不意地局促地吻了史春玲红润的嘴唇。
他让史春玲搂着自己的脖子,就像他搂着史春玲的腰那样柔情,那样紧。
史春玲太需要一个伟岸,好让飘忽的心停靠。
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