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昏暗,舞台上传来喑哑的歌声,几个男生喝醉了在酒吧的舞台上发酒疯。外面电闪雷鸣,像是要下雨了。
我找到钟琪的时候,她刚好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点酒,她看见我来,笑颜如花,“小宇,你怎么来了?”
我将照片扔在吧台上,“钟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吧台上的照片,纤细的手指慢慢拨动着散落的照片,“我不知道……”
“为什么这些照片会寄到我妹妹那里?”
她表情凝重地看着我,“你怀疑我?”
我无法看透钟琪眼中的疑惑,她真的是无辜的吗,还是在表演无辜?
“我没有,我只是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钟琪叫服务生又拿了一杯酒过来,“说到底,你还是怀疑我,小宇,我没必要这么做。”
我原本打好的腹稿在钟琪这句话之后全部推翻,那几个闹事的男生已经被一个黑黝黝的大汉拖了出去,酒吧又变得清冷起来。
她见我语塞,继续说道:“小宇,我这样做,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吗?我不会做对自己无益的事情,不过我也很好奇,这些照片是哪里来的。”
她每一句话都一针见血,仿佛能看穿我的想法。
我抢过钟琪手上的酒杯,“别喝了,让我喝。”
钟琪冷冷地笑,“小宇,你真让我失望。”
我还没有开口,妤茜就走了过来,她大概已经找了我们好一会儿,面色潮红,大口喘着气。服务员刚刚兑好的酒放在吧台上,妤茜端起来就泼在了钟琪的脸上。红色的液体从钟琪的发间流下,她没有生气,反而带着宽容的笑容,像钟琪这样骄傲的女子却在妤茜的撒泼下显得格外宁静。
妤茜拽着我的手,试图将我拉出酒吧,“哥,你不能喜欢这个女人,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没有理会妤茜的劝阻,或者说,在爱情面前,我选择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孤注一掷,哪怕众叛亲离。妤茜见我没有丝毫反应,继续说:“你记得我当初说的话吗?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了这样一个女人,那么我……”
我没有让妤茜说完,便接了上去,“就和我断绝关系是吗?妤茜,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因为身边人的反对就随意改变的,每个人的生活都遵循着一定的秩序和原则,但是唯独在感情上,那些所谓的道理和舆论都显得苍白无力,我以为你会懂。”
妤茜摇头,她执拗地拒绝听我说话,“我给你介绍那么多的女孩子,为什么你偏偏要喜欢她?”
钟琪捋过被酒浸湿的头发,开口道:“你们兄妹要玩这样的游戏,姐姐我可没有时间奉陪。像你哥哥这样的好孩子,还真该待在妈妈怀里,吸着奶嘴,听着晚安故事慢慢入睡。我麻烦缠身,本就没有高攀的意思,所以,请你用你的伶牙俐齿将他从悬崖边拉回去。不过,希望你的嘴巴真的管用,别下次又被我这个狐狸精给迷惑去了。”
钟琪提着包准备离开,我抓住她的手,我知道此刻她心中在哭泣,钟琪企图甩开我的手,“麻烦你让我走,程涵宇先生。”
我知道如果这一刻我失去了她,将再也没有机会与她见面。钟琪看了看我,再看了看妤茜,“很晚了,我得回家去。”
她的语气仿佛是高中同学聚会离场时候的惆怅,但我依旧没有放开手。
妤茜咬了咬嘴唇,“哥,我最后问你一句,如果只能选择一个,你选谁?”
钟琪不屑地笑了,她回头说:“我帮他选,他选你,我没有兴趣参与这样的比赛。”
妤茜执拗地等着我的回答,我们三人僵持在这灯光璀璨、纸醉金迷的世界里,我说:“我喜欢她。”我没有选择,但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钟琪沉默着,妤茜失落地看着我,嘴角露出了苦笑,眼神中充满了失望与不解。
她的手松开了我的衣角,喉咙中哽出一句失去声调的话,“好的。”
钟琪牵着我的手,在校园路的大道上行走,“小宇,我承认刚才的话很尖刻,可你刚刚那样说真的没关系吗?”
“妤茜会懂得的,何况我答应过你爸爸要好好照顾你。”
钟琪抬头看我,“小宇,你真的不怀疑那是我做的?”
我点头,“你说的我都信,我一开始就不该怀疑你。”
钟琪站直身子,“但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些照片是哪里来的,又是谁寄过去的,这一切都太蹊跷了。”
我不愿意再去想,蹊跷就让它蹊跷吧,如今妤茜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即使查出结果也没有丝毫改变的余地。我问:“你知道哪里有教堂吗?”
钟琪想了想,“我知道一个地方。”
玄武湖的中心荡漾着雪白的月光,远处的塔影憧憧,钟琪牵着我的手在树林间穿梭,然后在河畔停下来。
“小宇,你看,远处的倒影一到这个时间就会像一个巨大的十字架,我找不到教堂,但是每次有什么愿望都会到这里来。”
我想起幼时和林尽杉一起到那个破旧教堂祈祷的情景,我们紧握着小小的手,双手合十地冥思,而现在我希望能为他祈愿,林尽杉,你在哪里呢?过去的日子我有时企图和自己说,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我对林尽杉的嫉妒与仇恨只不过是年少轻狂犯下的小错。可是,当我用这些推托的理由麻痹自己的时候,我并没有得到丝毫的轻松,那些借口,轻易地将我推到了铺满尖刀的土坑里。
“涵宇,涵宇……”
我突然回过神来,看见钟琪的面容,原来不是林尽杉在叫我。湖心的月色静谧迷人,像我这样身兼数罪的人,却比任何人都过得幸福,像我这样万恶不赦的坏人,才是最应该受到惩罚的。
那夜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妤茜,她甚至换掉了电话。我原本大义凛然的行动是为了争取我想得到的感情,然而在获得的同时,反而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我在寝室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除了夹着书本像客串演员一样偶尔出现在教室里装装样子,便是上网和睡觉。
其实我不大敢看网上的新闻,最近去各大网站都会看到三森的专题,那本《初云》好像已经家喻户晓。我也在书店买了一本,林尽杉的文字依旧取材于他自己的生活,所书写的时光几乎都是与我共处的日子。每每读到那些怀旧的句子,我便会想起自己对林尽杉的背叛,美好的日子早已经与我相去甚远。
春天来得很迟,三月的末尾,寝室楼下的紫荆开始慢慢凋谢,新生的嫩芽从枝节上冒出来。寝室的人还在热衷于社团或学生会的活动,而我只是漫无目的地过着一个人的小日子。
周一的夜晚,学校组织学习生殖健康与防治,临走的时候,每人赠送一个杰士邦。当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递给我时,我突然想起和江超在巷子里的日子,那时候还是高中,江超拉我去药店搞到一盒套子,随手分了我两个,说以备不时之需。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好奇心还是驱使我打开了它。
事隔多年,头脑中依旧反复闪现这个画面,想起那些如同泥泞一般的日子。在某一刻,我停止了自己的回忆,我不敢想江超,一旦想起他狰狞的笑容,我就会想起林尽杉,接着想到自己的罪恶,他就像一把无法开启的锁,随时挂在我的身上。
我与钟琪在她狭小的蜗居里欣赏晨曦的秦淮和夜晚的月光,有时候坐在地板上听她读一些小说,没课的时候,我帮她做饭,或者她为我煲汤,按部就班得像恩爱的夫妻生活在没有纷争的日子里。爱情让人感觉年轻,让人感觉自己还活着,但人不能活得太过安稳,这样你就会忘掉生活中潜伏着的危机。
我对钟琪说:“我曾有一个好兄弟。”
钟琪停下手上翻阅的书本,她问,“那现在呢?”
我耸耸肩,然后冲了一杯咖啡,每次谈及林尽杉,我都选择沉默,钟琪也不追究,她只是自顾自地说:“如果你不愿谈,大可不必开启这个话题,你欲言又止只让我觉得你心事沉重,刻意隐瞒过去。小宇,你是不是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却没有勇气将它们放下?”
我抿了一口咖啡,说:“如果能够放下,我早就放下了。”
钟琪笑笑,然后夺过我的咖啡杯,她说:“不是你放不下,是你舍不得放下。”
钟琪之于我,并不单单是心爱的人,我开始慢慢给她讲述我与林尽杉的过去,那是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或许是我内心始终逃避,有些已经回忆不起来,于是讲述的内容断断续续,无法成章。
钟琪说:“你一定很喜欢他,从你讲述的口气我便听得出来,他是你心中极其重要的人,这种喜欢不同于男女之情,就好像他就是另一个你,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在摇摆不定的时光有一个一直扶持和照顾自己的人,是很不错的。”
钟琪告诉我:“小宇,其实我一直很同情文人,他们有成千上万的故事,必定有成千上万的经历,即使没有,也一定倾听过,那会承受无比巨大的压力。没有故事的人永远写不出动人的作品,能感动世人的作者必定悲情。”
妤茜合上书,在春日的夜里静静地叹了一口气,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立刻接了起来,“林……哥哥,是你吗?”
控制不住的激动让她直接叫出了林尽杉,可是电话那头一片空白,妤茜焦急地问:“林哥哥,我知道是你,你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