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像从前一样了。早上我骑车出门到胡同口,陆钧一准在路边的小吃摊上举着根油条啃呢,看见我风驰电掣的过来,把油条三口两口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就追,一路飙车到学校门口以先被传达室孙大爷骂者为获胜。
放学的时候,早上输了的人要去买羊肉串作为惩罚。这天,我乐滋滋吃着陆钧递过来的羊肉串,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想问什么,说吧。”陆钧一手攥着五根串,一手又去抄过来两根。
“你怎么还比我多吃两根啊!是你输了请客啊!”我忿忿的叫。
“是说输了的请五根,没说输了的不能自己多买两根啊!”他一嘴孜然辣椒面的嘟囔,“你要问的就是这个问题吗?”
“哦,那倒不是。”我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我的问题,“我是想问,开学以后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话?后来运动会那天,你为什么又突然跟我说话了呢?”
“匀你一根好了。”他递过来一串,“这样你就平衡了。”
“正面回答啊!”我接过肉串,“甭打马虎眼。”
陆钧转过头来:“真想知道?”
我认真的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眼睛里闪烁出真诚的光芒。
“其实,我也没想故意不理你……就是那次……你把我骂得太狠了,伤自尊了……”
“哈哈……”我绷不住,笑得羊肉串乱颤,“你?自尊?”
“你别笑。真的。”陆钧把签子扔进脚边的垃圾筐,“别看咱们俩平时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一动真格的……面子上还真下不来。这个说了你也不懂。”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女生不会懂的。”
哦,原来他还当我是女生,不是“哥们”啊。我窃喜。“那你后来为什么又先跟我说话了呢?”
“这个……我让着你呗,谁叫你是女生,又比我小呢。”
“招不招?”羊肉串的签子转瞬之间变成峨嵋刺。
陆钧不情愿的叹了口气:“是因为吴羽。”
“因为她?”
“对。她那天去我家,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叫我进去帮忙。我以为她又找不到酱油瓶子了呢,结果,她避开我老爸,悄悄问了我三个问题……”
“三个问题?”
“对。三个问题。”陆钧笑笑,“她不要我当时回答,只叫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想答案……”
“到底什么问题呢?”我的好奇心大起。
“第一,你和伊蓝不说话的这段时间,你快乐吗?第二,你们不说话的这段时间,你觉得她快乐吗?第三,如果你们都不快乐,你们为什么要不说话呢?”陆钧看看我,“完了。就是这三个问题。”
看我傻傻的楞在那里,他无可奈何的从我手中夺过早已经啃干净了的签子,帮我扔掉,拍拍我的脑袋——
“喂,该回家了!这三个问题算是课外作业,回家去想吧!”
三个简单的问题,我想了整整一晚上。
天麻麻亮的时候,我很冲动的想要去谢谢吴羽。她的这三个问题,让我明白了,怎样让自己成为一个快乐的人。
“你快乐吗?我很快乐!你快乐吗?我很快乐……”
罗苏苏苦哈哈的回过头来冲我作揖:“大姐,求求你了,这句歌你都哼哼一天了,可怜可怜我吧,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这句跑调的快乐歌,连万能公式都背不出来了……”
“……我很快乐……”
“你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啊!”
“……你快乐吗?……”
她忍无可忍的伸出利爪,一把把我的MP3耳机拽下来:“你、有、完、没、有?”
全班同学随着她的喊声把目光齐刷刷投过来,讲台上正打瞌睡的老师也被她吓了一跳:“罗苏苏!不好好上自习,嚷嚷什么啊?”
罗苏苏脸涨得通红,小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同情的看着她,把耳机轻轻拿回来,塞回耳朵里:“……我很快乐……”
不知道是哪本书上写过这么一句——“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这个作者真是乌鸦嘴啊!
我这一天的快乐终结在下午五点四十五分。
晚自习结束,我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想着要把在网上看到的一个测验拿来考考陆钧。这个测验是关于颜色的,说是不同的颜色代表着不同的感受,比如红色代表热情,黄色代表明媚,灰色代表高雅,紫色代表神秘……把你的好朋友用一种颜色来表示,然后去问问他自己最喜欢什么颜色,看看你们之间的默契程度,再来根据他喜欢的颜色和你喜欢的颜色是否搭配,来检测你们之间感情的深浅……反正我觉得挺好玩的。陆钧会喜欢什么颜色呢?平时看他穿衣服都搭配得乱七八糟,也看不出他会喜欢什么颜色,反正我是喜欢蓝色的,一是因为我的名字里有“蓝”,二是因为,蓝色,带着点忧郁,淡淡的,还搀杂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涩的味道……
正胡思乱想,罗苏苏神色慌张的跑进教室:“坏了坏了坏了……”
“怎么了?”忽然心里一沉,直觉是陆钧出事了。
“陆钧……陆钧……”罗苏苏大喘着气。
果然是陆钧!
“快说!他怎么了?”我站起来,两步蹿到门口。
“刚才有几个人,在学校门口堵着他……我正要出去,陆钧叫我回来告诉你,别等他,自己回家,而且,现在先别出去,等十分钟以后……然后我就看见那几个人拽着他转到楼群里去了……肯定是有什么事……”
十分钟?十秒钟我都没有等,一个箭步出了门。
“喂!伊蓝,他叫你别去的……我要不要去告诉老师啊?”罗苏苏在后面急得嚷嚷。
我忽然想起昨天陆钧说的,男生很要面子的话,忙制止她:“千万别告诉老师!不管什么事,自己解决,不能叫学校知道,咱们可是高三……万一……就麻烦了……你明白吗?”
罗苏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怎么办啊?”
我快速的想了一下:“五分钟以后,给我的小灵通打电话!什么也不用说,听我说就成了!记住,五分钟!”
出了校门,拐个弯,就进了一片旧式的红砖楼群。有几个拐角的地方,长着高大的杨树,很是僻静,是治安死角。有时候我们学校初中的小孩跟附近中学的学生打打群架干干仗什么的,都挑这里。
果然,那边人影憧憧,有一个,就是陆钧的身影。
我定了下神,深呼吸一口气,猛的踩了一脚车子的脚蹬子冲着他们就骑了过去。
“好啊你,叫我到处找!”冲到陆钧跟前,我把车子一横,挡在他和那几个人中间。
“你来干什么?”陆钧压着嗓子,狠狠瞪我一眼。
我看都不看那几个人:“废话!找你!好几个人都在那边等着呢,说好了我生日请客,你想逃席吗?是不是没带份子钱?”
“你生日?……”陆钧这个笨蛋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赶紧的,你跟这儿磨蹭什么呢?他们哥几个都等急了!”我使眼色,叫他赶紧跟我走。
这时候,那几个人中有一个女声响了起来:“呦,这小妹妹谁啊?脾气还挺急啊?”
我只好转过身,这才慢慢打量他们,原来是一个女的,两个男的,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那身打扮,用我老妈的话讲——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那个女的冲我笑笑:“小妹妹先别着急,我跟这个……蓝精灵还有点事没解决呢。”
“蓝精灵?”我看看陆钧,怎么回事?
陆钧红了脸,低头不吭声。
“呵呵,是他的网名啊,前段时间,这个蓝精灵天天在网上跟我倾诉衷肠,烦恼啊,忧伤啊,幻想啊,冲动啊,什么都说。还说要跟我交朋友呢……”她笑眯眯瞥了一眼陆钧,“是不是啊?可爱的蓝精灵?”
我吐!还“可爱的蓝精灵”!我看你简直就是动画片里的女巫!我胃里一阵泛酸味,禁不住扭头狠狠的瞪了陆钧一眼,要是眼神能当武器,我相信他这时候已经负重伤了!
“前段时间,我不是心情不好吗,就上网聊天玩……可我没说要交朋友……”陆钧看着我,艰难的解释。
“怎么没说啊?还说很想认识我,要不我能找到你?”那女的“咯咯”笑着做花枝乱颤状。
“我……我只是想……一般的网友见面,不是你说的那种朋友!”陆钧一着急,嗓门就大了。
“呵呵,怎么着?你说交朋友就交朋友,你说拉倒就拉倒?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吗?老娘那几天天天晚上陪着你聊天,听你唠叨些个破事,还要假装关心的安慰你,老娘白痴吗?今天一见面,你觉得老娘比你老,没你想的好看,看不上了,就想不认帐吗?幸亏我带着两个兄弟,告诉你,你在网上的聊天记录都给你好好留着呢。要不乖乖做我的小弟,要不就把老娘的上网费电费水费聊天费辛苦费精神损失费,统统赔给我……”
陆钧脸涨得通红:“你这是讹诈!”
他们不理会,那两个男的撸起袖子——胳膊上乱七八糟的刺着一片绿莹莹不知什么东西。
“我没钱!”陆钧梗着脖子说。
“好啊,那我就找找你们老师啊校长啊什么的,你不是高三了吗?他们最关心的就是你们的成绩了吧?要是给你扣上个网恋什么的帽子,小弟弟,是不是影响高考咱不知道,你在学校里可就没有女生喜欢了吧?……”那女的放肆的笑,露出一口被香烟熏黄的牙齿。
我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陆钧这个十足的笨蛋!居然在网上惹出这样的麻烦!简直太弱智太幼稚太白痴……真想大骂他一句混球,然后用拳头在他的脑袋上敲出几个大包来!
“还是乖乖拿钱出来吧,以后再遇到,你还是姐姐的‘可爱的蓝精灵’,呵呵。”
“大姐……”我站在陆钧前面,抢在他前面开口,“我不知道这小子在网上跟你聊了些什么,不过我想,仅仅凭他那点文笔,也写不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文章来。就算你不嫌麻烦,拿给我们老师看,我们老师也就是给挑挑错别字而已。大姐你别激动,你岁数大了,已经不了解现在的中学生了,网恋有什么稀罕的啊?直接谈恋爱多带劲啊……”
那女的脸色明显一沉,有点泛青。
“再说了,我们这位‘蓝精灵’也不在乎学校的女生喜欢不喜欢他,你不知道吗?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要不是跟女朋友闹点小别扭,他才没功夫上网聊天调剂心情呢!在网上谁会说真话啊?就是玩呗!可惜他道行不够,眼力不成,遇到大姐这么个角色,嘿嘿……”我微笑着看着她,心里扑通扑通跳,她要是气急败坏,跟我动起手来可怎么办呢!这个罗苏苏怎么还不打电话来呢!
“小丫头,你这张嘴倒是很伶俐!你怎么知道我拿不住他?”那女的果然恶狠狠了,冲我走过来,拳头攥了又张开,张开又攥上。
“很简单啊,因为我就是他的女朋友啊!有我罩着他,你尽管拿着聊天记录去学校告状好了,去法院告才好呢,你知道法院的大门冲哪边开吗?”我紧张的手心出汗。
“真的不给钱,就别怪我们手上没轻重了……”
我把自行车往地上“桄榔”一扔,真打啊?那就拼了吧……
电话响了!我抓起来:“喂,舅舅啊,是我……我生日你还记着呢?……是说和同学去吃饭,遇到点麻烦……什么?你正出警呢?……不用带人过来,你们110一来太麻烦,这点事我还搞不定还能算你的外甥女吗?……早就黑带了……”
那两个男的有点懵,不由站住脚,拽拽那女的衣服:“……”
女的咬牙切齿的瞪着我:“我记着你,丫头!走!”
四周安静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黑暗中,我看不清陆钧的脸。我相信,他也一样看不见我的脸,于是,我允许那两行眼泪流下来,无声的,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