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匠的铁匠铺主要生产一些农用铁器,锄头、铁锹、铁耙子之类,也会接一些定做的铁器活,像马蹄铁或马车牛车上一些小的部件,再有就是会承接一些农具修理的活。
张峰来铁匠铺做学徒有两三天了,已经把铁匠铺的运作摸了个透。
铁矿的来源有两处,一是向县里的官家采买,当然价格稍高一些。一是到河里去挖一种血红色的黏土,虽然这种黏土出铁量很少,但胜在不要钱,张峰隐约记得那种红色的黏土是铁细菌氧化还原反应的产物。
铁矿石的价格是一百斤铁矿石三两银子,大概能出二十几斤生铁,去掉火耗大概能做十把锄头或铁锹,可以卖到十两银子。
炼铁打铁需要很高的温度,普通木柴达不到需要的高温,这就需要大量的木炭。
木炭是张峰和小六子自己烧制的,先要收集大量的木柴,在太阳下晒两到三天变成干木柴。
再用黄泥做一个坟包一样的窑,一窑木炭往往要烧上一宿,需要人看着,避免木炭烧成灰烬白费几天的功夫,是个熬人的活。
炼铁比烧炭辛苦多了,烧炭看窑只需防着泥窑炸裂,再用湿泥糊上裂缝就行了。炼铁不仅要看窑,还要一直鼓风,给木炭供氧,保证窑内温度。
王铁匠做这一行有七八年了,每月在县里官家采购一百斤矿石,再让学徒去河里挖些红色黏土,这样大概一个月能炼三十斤生铁。
每月打五把锄头,四把铁锹,两把铁耙子,剩余的生铁就等着定制或修补的活视情况使用。
一个月大概能卖上十两银子,去掉三两的铁矿石本钱,二两的帮工钱,一两的学徒钱,还剩四两银子,再去掉房租、饭钱、杂费等等也攒不下多少。
一年到头也就十几两剩余,平日里有个灾病的抓些药,过年切点肉,扯几尺布之后也就不剩什么了,不过这也比山沟里的村民们日子好上不少了,最起码能顿顿吃得起白面馍馍。
张峰借着空闲时间在镇子上转了几圈,又仔细琢磨了铁匠铺的运作后,心中有了计较。
当晚找到王铁匠,“王大叔,我来铺子了有三天了,对咱铺子有些了解了,对镇子上一些买卖家也熟悉了,我觉着咱这生意不能再这么做下去了。”
王铁匠被张峰说的一晒,放下手里的旱烟,玩笑道:“你个山沟里刚出来的娃,咋的,才三天就能像县里的师爷那样给县老爷出谋划策啦?”
张峰也知道,王大叔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自己这个刚刚十二岁,从没出过山沟的孩子能有什么好主意,就事先编了个理由:
“我们村里前些年不是考出去个秀才么,去年他回村里祭拜祖宗,说是现在还真给哪个县的县老爷当师爷呢。他回村住了些时日,我也是听他说的一些做买卖的门道,他用来举例子的就是他们县里一个生意红火的铁匠铺。你不爱听就算了,想来王大叔肯定比那秀才郎聪明些。”
王铁匠一听是这样,忙收了轻视之心,用旱烟杆轻轻碰了一下张峰,“来来来,快说给叔听听,要是好用,明儿个赶集给你买糖人吃。”
张峰见王铁匠上钩,便尽量用王铁匠能听懂理解的方式向他娓娓道来。
“那秀才郎是这么讲的,我只是复述,很多我也不明白,王大叔你先听着看看吧。首先,是要明确市场的客户需求或者是未被满足的需求,通俗点说就是老百姓想买啥,想买什么质量的,想多少钱买。
老百姓想买的东西是不是都有人卖?没有的话那咱就卖呗,要是有人卖了怎么办呢,不着急,还得看那东西的质量和价格是否满足老百姓的要求。
举个例子吧,镇上有专门卖小铁器的杂货铺子,什么菜刀剪子锥子绣花针啥的,你看啊,这菜刀剪子锥子绣花针老百姓需要吧,得买吧,但是那都是从县里面进的货,都贵着嘞。
一把菜刀才用多少铁,一把锄头的铁能打两把菜刀了,可咱这锄头还没人家菜刀卖的贵呢。
咱铁匠铺要是打菜刀,的确啊,质量啥的肯定没人家的好,样式肯定也没人家好看,但可以卖得便宜些啊。咱们镇附近这些村子你还不知道么,都是苦哈哈,好看没用,能切菜就行呗。”
王铁匠被张峰说得一愣一愣的,连手里的旱烟都忘了抽了。“妙!妙!这秀才郎可是天生开铁匠铺的料啊。”
张峰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再有,你看咱们铁匠铺打东西太死板,每月都是固定打那几样农具,连数量都一样。每个月要不就是锄头卖不完,要不就是铁耙子卖不完。
这样不行,得按照市场的需求来生产,我们可以先收定金,然后在总价上给村民一点优惠,这样按需生产,咱们打什么心里有数,村民也得到了实惠。就可以有很多闲余时间和铁料用来生产刚刚说的小铁器。
这样一来,铺子里的钱就活泛起来了,不用压在那些卖不出去的铁器上。只有交易,不断的交易,让所有可用资金都转起来,并且把顾客的钱也都用于交易,才能更多地获取利润。”
王铁匠明显脑回路有点跟不上,“你后面说的那些交易什么的我是一句也听不懂,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个按需生产要是能行,我每月就不愁进矿石没钱也不愁开饷没钱倒是真的。”
张峰趁热打铁:“王大叔,明天就是赶集的日子,铺子里还有很多生铁没用,我看咱们今天晚上加个班,做几把菜刀剪子出来,明天就能全部卖掉。”
王铁匠被张峰一顿上课也有些心痒,一咬牙做了决定:“行!撑死胆大,你去把小六子叫起来,你俩给我烧炭拉风箱,咱今天晚上那个什么…对!今天晚上加班!”
很快,刚睡下的小六子被这对兴奋的爷俩叫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开始跟着忙活。
王铁匠的老婆也来帮忙,帮工的李大叔由于住的远一点,就没去叫他。
忙活到大半夜,把铁匠铺里剩下的生铁都用光了,一共做出来九把菜刀,就等放凉加上木柄了。
王铁匠很是高兴,也比较满意自己的手艺,看天色要放白了,赶忙叫众人睡下,等天明了好上集卖菜刀。
第二天众人都早早就起来了,一一给菜刀安装上木柄,乍一看还是很有卖像的,就是刃口还需要打磨打磨。
在张峰的指挥下,又在铁匠铺门口摆了一张长条桌子,把九把菜刀整齐摆好,张峰亲自看摊叫卖。
杂货铺里的菜刀卖一两二钱一把,比铁匠铺里的锄头还要贵出二钱来,张峰和王铁匠商量了一下,铺子里自产的菜刀就卖十四钱,比杂货铺足足便宜了六钱之多。
很快第一位顾客上门了,“这菜刀只卖十四钱?”
“对!只卖十四钱,咱们铺子自己打的。”
“可你这刀的刃口都没开啊。”
张峰自作主张,“那算你十三钱,余出一钱你去镇东头找人磨一磨咋样?”
“这用料足不足?”
“放心,跟铺子里卖的锄头铁锹一个料出的。有啥问题可以回来找,跑不了。”
“成,那给俺来一把。”
就这样,不到一上午,九把菜刀卖个精光,还有听到消息的村民赶来购买,结果没买到,不免沮丧。张峰马上示意王铁匠收定钱。结果又收了六份定钱,约定好下个赶集的日子来拿。
九把菜刀都是十三钱卖掉的,十六钱是一两,一共卖得了七两五钱,还收了六份定钱,共计一两,这一天铁匠铺靠新货品就进账八两五钱,快顶得上之前一个月的进账了。
当然这是因为铁匠铺刚刚推出新品,大家图便宜,着急用和不着急用的都有买的,如果明天继续摆出九把菜刀可就没这么好卖了。不管怎样,王铁匠今天可高兴坏了,喜悦程度都快赶上当年他娶媳妇了。
晚上,王铁匠的媳妇出去割了二斤肉,又打了酒,算是庆祝今天的战果。
饭桌上王铁匠对张峰道:“今天连卖的再加上定的一共卖了十五把菜刀,我算了算,比打成锄头要多卖出将近五两啊!这主意是你拿的,往后菜刀这个买卖我算你卢海村张家有两成股,你若信得过你王大叔,就每个月给你家结一回。再有,你以后再有新主意还这么算!”
张峰连忙谢过,道:“王大叔你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怎么能信不过,我这做学徒的承蒙你给口吃的,这样,股份我只要一成。”
王铁匠大手一挥,道:“不行,说两成就两成。”
张峰说道:“一成,这投机取巧的买卖咱做不长久,往后利润可不会这么厚的。”
王铁匠不明白,问道:“为何这么说?”
张峰放下筷子说道:“你想啊王大叔,这买卖咱可不是独一份,一次两次这样行,日子长久了还会有村民去杂货铺买么?咱们以后肯定还要做剪子锥子等其他小铁器的,那杂货铺的掌柜也不可能看着他的买卖黄了不是?”
王铁匠恍然大悟:“对呀,他若是找来咱怎么办?或者他降价卖咱怎么办啊?”
张峰微微一笑:“简单啊,把他发展成经销商就行了。意思就是说咱们做,但咱们不卖,咱们把货都给他,让他卖,给他个批发价就行了,咱主要还是卖大铁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两家打价格战最终不过是两败俱伤,两家都难受。”
王铁匠有点担心,又问道:“那他能同意么?”
张峰道:“王大叔你放心吧,他没别的办法,谁让咱掌握技术,是上游企业呢。”
王铁匠懵懵懂懂,但昨天到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让他突然间建立起对张峰的盲目信任,不知不觉就把这个刚刚十二岁的村里孩子当了主心骨,也就心安了。
“你说的这些都是那秀才郎教你的?”
张峰心道坏了,跟王大叔说多了。只能将错就错,硬着头皮嘿嘿一笑说道:“也有我自己的一些想法。”
王铁匠喝了口酒,想了想,认真对张峰道:“你们老张家出了你这么个娃儿,是要翻身过上好日子喽。”
同桌吃饭的小六子挠了挠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前两天还请教自己铺子里各种事情的张峰,今天怎么竟成了股东了。
他也不管了,又狠狠咽下几块肥肉片子,只明白一个道理:跟着二娃哥混,有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