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浮生独自一人出来府。
“老人家,你没事吧。”浮生闻声而望,看见秦桑在扶一位摔倒的老人。秦桑已经换上了直系随生的衣服,言行中体现出来的反倒是从容、自信、神采奕奕。看到这一幕,浮生冷笑一声,自道:“惺惺作态。”
浮生一个人走了很久,走到了弈扶湾的后山——与沁灵城交界的地方。
眼前宛若一座青山,浮生放慢了脚步。那是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分外蓬松。已是深秋,而它却没有丝毫枯黄之意,竟如盛夏般繁茂。它向来都是如此,四季常青。秋风吹动浮生的衣袍和长发,吹落几片绿叶,恰似故人重逢。
这棵树是浮生小时候种的,和谁一起,浮生已经记不清了。它是浮生生前一半的回忆,也是浮生唯一一样没有失去的东西了。正因如此,不论这一千年里有再多的辛酸,只要浮生来看看它,就足以化解光阴中的苦涩。
浮生抚摸着树干上干老的树皮,眼底情深:“怀思,你也老了。”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跟一棵树说话,不过……倒和我一样。”几片银杏叶从树上飘落,一个少年从树上跳了下来。浮生警觉地回头,冰冷的眸子对上那少年炽热的眼睛——一身白色的武服,像极了自己从前的打扮,神韵独超,外表放荡不拘,但眼底却难以看透。是他!三年前从贺兰书手上救下的那小子,沁灵二少主,奈枯荣!只是他的颈下有一颗小小的痣,苦情痣。对于浮生这种待在冥界千年的亡灵来说这再清楚不过了,这是前世没有忘得彻底的标志,故今生来寻前世故人,只不过像这样不肯喝孟婆汤就敢转世投胎的人,一万个里也难得有一个,其念何深啊!“奈……枯……荣?”浮生低声道。
“你认得我?”奈枯荣疑惑地问。
“不认识。”浮生摇了摇头。
“想不到本少主的伟名已经家喻户晓了。”奈枯荣摸了摸下巴。
浮生内心里给他翻了一个白眼。“对了,从你话中,这怀思……应该是它的名字吧?”
“嗯,是它的名字,算是老故人了。”浮生道。
“原来如此。你知道在弈扶湾能有一棵银杏树算得上是稀奇的了。”奈枯荣边说边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服上的树叶。
“我知道。自一千年前秦桑叛变那件事后。”浮生苦涩一笑,无奈自道。秦桑叛变后,下令砍掉弈扶所有的银杏树,从曾经漫山遍野,到如今便只有这一棵了。
“秦桑叛变?”奈枯荣低声道,他自幼只听说过弈扶湾的银杏树是被已消失千年的前氏城主施法带走,想不到其中还有这样一个典故,只怪自己孤陋寡闻了。
奈枯荣缓过神来,走到浮生面前,道:“姑娘目光中有东西?”
浮生的目光从成思身上移来,看着奈枯荣,道:“何物?”
“额……绝大多数人在你这个年纪不会有的东西,犹豫、迷茫、孤独、忧愁,还有……”奈枯荣停了停,“恨。”
的确,这一千年中浮生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报仇。以至于自己在想什么、变成什么样都不知道了,甚至连喜怒哀乐都很少有了。今日被一个陌生人一一点醒,浮生不得不向奈枯荣投向不一样的目光。
奈枯荣想了想,又道:“不说这些了,还不知道姑娘究竟年方几何?”
“一千……十九”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一千零十九了。只是浮生死的时候正值十九,便一直都是十九岁的风貌。
“我长你一岁。”奈枯荣道。
浮生顿了顿,道:“与我何干。”她说完便离开了。
奈枯荣站在原地,有些懵好像自己和浮生聊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说,等他缓过神来,才自言自语道:“我怎么问别人家年纪却不问名字啊。”
——沁灵(沁灵城)——
“爹,我回来了!”奈枯荣跨进城主府的大堂。懒散地坐在椅子上。
“从哪里回来的?”一个遒劲的声音从上座传来,一中年男子把书放下,气宇轩昂,那便是沁灵城城主奈晟安了。
“当然是从陌上城回来的,不是你要我去替你赴宴的吗?”奈枯荣心口不一地道。
“我看你是从弈扶湾回来的吧。”奈晟安反问道。
奈枯荣只是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整天就呆在一棵破树下,你是打算娶她当老婆吗?”奈晟安眉间涌上一股愠色,沉了沉声音,又道:“那地方寂寥无人的,你还是少去的好。”
“从懂事起我就常去,要出事早出了……什么寂寥无人,我今天就碰到一个……对了,我哥哥呢?”
奈枯荣话音一落,奈晟安的眼中略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紧张,好一阵才开口,“应该快回来了吧。”
刚说完就听见堂外的声音传来,奈枯荣立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跑了出去,高呼,“哥哥!”
只见奈枯荣前方那人,冰蓝色的衣袍,长发简单的束起,温润的脸庞露出淡然清雅的笑意;腰间一把好剑正好与奈枯荣腰间的是一对,风萧,水寒。那便是他大哥奈岚初了。
奈枯荣看见他立刻冲了上去,道:“哥,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可想你了。”
“都弱冠的人了,还是这个样子。”奈岚初笑着道。
两兄弟一阵寒暄,奈晟安也出来了。奈岚初目光扫向他,眼神中对奈枯荣的关怀之意竟悄悄地换成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和讽刺,但又很快恢复到了原状。奈晟安的目光也下意识地闪躲,却还是微微笑了笑,奈岚初也相视一笑,三人一同进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