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魂整个人定在那里,仿佛石块一般,神识早已进入灵魂深处。
血色的天空,暗红的大地。
他站在无尽的血丘间。
阿蟾早已等在那里,腰缠艾草,手捧宝珠。
她看着风魂,道:“我知道你很快就会来找我的。”
风魂盯着她:“我想要得到更多的力量,我想要拥有能够杀死玄冥的能力,我该怎么做?”
“你又何必问我?”阿蟾说,“只要你自己愿意,你随便都能够成为焚尽万物的火焰,只是那样做的话,你将很可能无法再做回现在的你。你现在所珍惜的事物,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对它们就会毫不在意,就算这样,也可以么。”
身体越涨越大,强大的力量无由而生,令风魂全身的血肉都变得有若黑色的钢铁。他看着阿蟾,问:“我这个样子,能够维持多久?”
“这就要看你的意志了,”阿蟾走上前来,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那黑色的胸膛,“如果意志强大到足以压制住幽冥象限之气,也许你还有变回人类的机会,否则的话,你将完全丧失做为人类的自我,彻彻底底地变回原来的你……许久许久以前的你。”
“那好像是你所希望的?”
“嗯,”阿蟾说,“皇天开物,后土效法。如果你不是皇天的话……我会寂寞的。但我不会勉强你,如果你真的只想做一个人类,我也只会在这里一直等你,直到你回心转意。”
“我不是什么皇天。”黑色妖魔冷然地道。
黑色肉翅骤然一拍,疾光闪过,他消失在这片血色的天地间。
阿蟾仍然站在那里,周围的血冢却开始消散,一个声音在她的身后虚弱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阿蟾回过身来,血冢尽散,魔风四起,一个身上被许多条铁锁洞穿的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浑身是血,几近垂死。阿蟾看着他,淡淡地道:“我只想要他回到我的身边,我只想让他像以前一样,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如此而已。”
男子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就算他曾经是皇天,现在的他,却也只不过是一个叫做风魂的人类罢了。你难道还没看出?他根本就不想成为以前的魔神,就算开始寻求他曾经的力量,也只是为了保护他现在所珍惜的人。”
阿蟾冷冷地道:“是么?”
玉指一挥,指风如刀,让这男子的身体又多了几个血洞。她冷冷地道:“你当然不会希望他变回皇天,如果不是你,他根本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男子道:“当年杀死他的人是你。”
“那也是你害的,”阿蟾愤怒地道,“燧人,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活到现在?我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着你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失去。我们十人本是始于天地之前,若是没有我们,便无天地,可是看看你和女娲都做了什么?你造出仙族,女娲造出人类,然后为了这些卑贱的东西背叛我们,甚至杀了共工和句龙,结果你们得到了什么?看看你们现在这个样子,你们的生命都被这些卑贱的东西榨成了什么样子?”
男子叹道:“你不会明白的,你们都不会明白。”
阿蟾冷笑道:“我不用明白,这些卑贱的东西很快就会被祝融他们杀个干净,皇天也会回到我的身边。”
“他不会的,”男子道,“现在的他,就像是以前的我,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可以不计任何的代价。”
阿蟾道:“他会回来的,他所在乎的人只有我一个,千千万万年前,他的心中只有我一个人,现在,他也会是这样。”
男子道:“如果他没有变回皇天呢?”
“那么,”阿蟾森森冷冷地道,“我会杀了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他爱的人只能是我……只能是我一个。”
魔风狂卷,卷得这凄冷的世界充满了寂寞。
……
黑色妖魔窜上天空,守在皓天与苍天的必经之路。
体内那阴暗的气息一点一点地侵蚀着风魂身为人类的自我,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妥协,虽然不想冒着泯灭自我的风险使用这种黑暗的力量,但此时此刻,他已没有更多的选择。
瑶池落入妖魔手中,紫微垣、长生殿、霁金殿一一崩溃。
下一个就是大荒境。
玄冥绝对不会放过大荒境。
当太极天皇拼死将他和芷馨送走,独自面对祝融和玄冥的时候,那种明知必死也要守护亲人的悲壮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内心。虽然知道太极天皇这么做都是为了芷馨,风魂却也在内心深处承受着这份恩情。他曾以为仙道就是无情之道,但他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已证金仙的太极天皇为了保护芷馨这他根本不曾真正相处过几天的外孙女而死,想要成为东方大帝的伊奘诺尊为了让他的子女逃出黄泉国而将自己的生命完全燃尽。
总会有一些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加可贵,对凡人如此,对仙神亦是如此。
他当时并非真的想扔下太极天皇,让他独自面对祝融和玄冥,然而为了芷馨的安全,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而现在,他做出的是另外一个选择。
无论如何,都要杀死玄冥。
当玄冥重回苍天的那一刻,大荒境只怕难逃紫微垣、长生殿般覆灭的命运,而他所关心的人,他所在乎的人,将会一一死在玄冥的残杀之下。
灵心近虚,神出而不惑;清空一气,包容于天地。他将神识不断地扩展,将方圆数百里乃至上千里的所有情景全都尽收心底,头顶上不断坠落的流星、脚下惊惶飞翔的小鸟,无一例外地显现在他的心头。
忽地,他身子一纵,如黑色电光般划出长虹,落在从皓天飞出的一个巨大魔神前方。如他所料的,玄冥并没有跟祝融在一起,而是要独自飞往苍天。想要摧毁苍天,一个玄冥就已足够,根本用不着同时劳烦两大魔神。
而这五大魔神之间看上去也并非全无隔阂,自从复出之后,在大多数时间里他们都是各居一隅,很少有联手作战的时候。
“皇天?”水王玄冥冷冷地看着拦住自己的黑色妖魔,“看来你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
风魂一声怒吼,吼声中带着令人心悸的杀意,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陌生。也不管自己的实力到底是否真的已到达能够与魔神作战的程度,他直接扑了上去。
空间被撕出道道裂缝,到处宣.泄着强大的气流。他与这深蓝色的上古魔神战在一起,直杀得天昏地暗,万物齐悲。水王玄冥越战越是心惊,就在前不久,眼前的这个家伙在他面前还只有逃走的份,现在却突然变得强大而可怕,它不知道在这家伙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时弱时强,难以捉摸。
然而魔神毕竟是魔神,风魂的强悍反而激发了它的凶戾之气,吼声连连,血水四溅,他们从天界杀到西海,但凡经过的仙境和岛屿无不崩塌。金乌快速地坠向归墟,不敢多留一瞬,冰雪与雷霆无因自生,四处席卷。
他们坠入西海,大海分开,引发涛天海啸,又打至陆地,不知多少生灵被劲气卷入,惨死当场。
身影骤然分开,风魂撞在一处山崖上,又随着塌落的无数碎石落下,埋入土中。但很快的,他又怒吼一声,脱土而出,他背上的黑色肉翅全都折断,身上不知有多少伤口。
玄冥也好不了多少,四手六足已断去了一手二足,没有一处皮肤是完整的。“皇天!”蓝色魔神暴喝一声,疾扑而来。
皇天是谁?我又是谁?
风魂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体内只有对杀戮的渴望。倒迎而上,黑与蓝两道气劲撞在一起,随着轰然一响,大地裂出惊人的裂口,他与玄冥一同落了下去,却又很快飞了出来,在彼此的冲撞中杀向天空。
同一时间,在一处魔风狂卷的神秘所在,阿蟾手持宝珠,珠光散出幻镜,将风魂与玄冥的战斗全都映了出来。
在她身后,被铁锁洞穿身体的男子更是虚弱,阴极而生的魔风不断地切割着他的身体,然而被割下的血肉却又很快长了出来,他就这样一直经受着无数次伤残与重生的痛苦,反反复复。
阿蟾盯着幻镜中一直在战斗的黑色妖魔与蓝色魔神,面容冷淡,谁也无法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
忍受着无休止的痛苦,男子虚弱地道:“你就不怕他死在玄冥手中?”
阿蟾淡淡地道:“只要忘却做为人类的软弱,完全发挥他自身的力量,他是不会输的。这点你也应该清楚,否则,你当年何必用计骗我,令我以为他跟涓涯在暗地里另有私情,助你杀他?”
那男子道:“那玄冥呢?”
阿蟾露出阴毒的冷笑:“玄冥是生是死,又与我何干?若是玄冥真的能够激发出他的血性,让他重新变回皇天,那就算玄冥真的死了,我也会感激他的。能够被我感激,玄冥应该高兴才是。”
男子叹道:“这么多年,你还真的是一点没变。”
“我本就是这样的人,”阿蟾冷哼一声,道,“否则,当年我也不会中了你的诡计,被嫉妒之心蒙蔽,做下令我后悔至今的错事。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这一点你岂非比我做得更好?杀死龙族之祖句龙,逼死共工。若说阴险,这世上又有几人比得上你?”
男子沉默。
阿蟾道:“你无话可说了么?”
魔神燧人道:“我说过,有些事,像你和共工、祝融这种人是无法明白的。在你们心中除了自己,根本就无法容纳他人。你口口声声说你爱着皇天,数万年都不曾改变,然而自私如你,其实从来就不曾真的替他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发现皇天这个人早已不复存在,活在这个世上的只是一个叫做风魂的凡人,你又会如何?”
“你错了,”阿蟾面无表情地道,“他是皇天,不管他现在愿不愿承认这一点都没有关系,他早晚会回到我的身边。我确实不明白你和女娲,你们根本就一直在做些无意义的事,你造出整个仙族,甚至不惜为了他们改头换面隐瞒你的自身来历。而女娲更是可笑,造出的竟是如此污浊不堪的生命。但皇天与你们不同,他跟我是一类人。”
珠光一闪,她消失而去。
魔风狂劲,将魔神燧人的笑声卷荡向远处:“阿蟾,你错了,他跟我才是同一类人,为了自己所珍惜的东西……可以不择任何的手段。”
阴极而生的魔风仍在切割着他的身体,破碎、愈合、破碎、愈合……无休无止的痛。
而在魔风界外的另一处地方,阿蟾骤然睁眼,神识回归自身。此时,她身处的是南方炎天的一处仙境,手中虽然依旧捧着宝珠,身上穿的却并非只有艾草,而是一件石榴红窄袖绕襟曲裾深衣。
在她身后,立着两名手持如意的童子,在她身侧,则站着原本是斗部二十八宿之一的心宿心月狐。心月狐见她睁开眼睛,忙盈盈拜道:“后土娘娘。”
后土娘娘看了心月狐一眼,淡淡地道:“你跟我来。”
腾云而起,往人间界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