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声越来越近,走的近了些,听的更清楚了。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声音哀凉,断断续续的,似乎是在悼念着什么人,又似乎是在思念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她也终于走到了林子的尽头。
很多很多年以后,傅云书再想起那一刻的时候依旧是忍不住的心跳。
那是一样什么样的感受,在绝望中看到希望,在黑暗中看到光明,在遗弃中找到归宿,那时候的那一种欢喜让她无法用语言表达。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猛然的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自己竟然已经用情这般深,有的人一旦喜欢上,无论是过了多久、无论发生过什么,可是喜欢他、喜欢他的那种感觉,会刻在你的骨子里,就算是历经了岁月的变迁,可是那样的感情却依旧是历久弥新。
白衣人站在那里,暮色最后一缕光辉收敛,远处的灯火在他的衣服上渡上了一层浅浅的光芒。
纵然是如此阴沉的光线下,可是傅云书依旧能够看清楚他的模样。似乎是有所预感一般,萧声停顿,他转身便就看见了他。
恍若是经过了千万次的演练一般,他们的宿命按照原本的剧本上写好的,她什么都没有说,不顾一切的扑到了他的怀中,他接过了飞奔而来的她,什么都没有说。
失而复得的两个人,就这样紧紧的拥抱着,就这样在曾经历经过了战火的洗礼的宫城中,紧紧拥抱,下一刻,恍若可以是沧海桑田。
“为什么不在宫中,进了京城没看到你,在宫中我也没找到你,我以为,我以为你又骗了我……”失而复得之后,许久傅云书才平息了点,哽咽的问道。
萧阙无奈的用着袖子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他的胸口已经湿润了一片,也不知道是她的眼泪还是鼻涕什么的。
他的动作,是分外的温柔,此时的明月上了枝梢,斑斑点点的月光照在两个人的身上,傅云书从未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把安宁过。只是还不忘看着萧阙,低声抽噎的指控他。
萧阙温柔的拭去她的眼泪,说道“我答应过你的又怎么会食言,没有在城楼上见你,只是不想亲眼看见大军进城……”
说到此处的时候,萧阙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哀伤的意味。
无论是不是昭帝有错在先,可是到头来,灭了曦国的不是蛮夷而是他亲手,将整个曦国覆灭。
无论是怎么样的不肯承认,无法逃脱的是他的身上流着玄氏的血脉。
傅云书不安的看着萧阙脸上流露出的疑虑惆怅,捏着他的衣袖说道:“萧阙若是,若是你觉得愧疚的话,这个天下我不要了,这本该是你的……”
听了傅云书的话,萧阙倒是笑了,冰冷的眼眸中流露出了点点笑意,十分温柔,“都已经是天下的君主了,怎么又说这么孩子气的话。由你做东陆的领主,是最好的归宿。越国公子羽不会因为忌惮于我,而发动战争;离国的君王,与你交情非同一般,只要有你在,离国也不会生异心。如今是曦国与凰国两国合并在一起,虽然我愧对玄氏,但是却对的起天下百姓苍生,这就够了。”
傅云书听了萧阙的话,倒是有一些奇怪的问道:“阿昭?”
见傅云书一脸还不明白的模样,萧阙解释说道:“你道东陆大乱,为何最有实力的离国不在这个时候分一杯羹,虽然离人不喜欢战争,可是这只不过是其中的原因之一,还有就是我早就修书到离国给他,新一任的东陆霸主将不是曦国、我也无意觊觎皇位,而是你,云书,所以在这样的时机,离国却依旧是按兵不动。”
傅云书没想到,背后竟然有这般大的牵扯,但是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萧阙说道:“可是,阿昭……他还是个孩子啊,怎么会……”
离开时,还只不过是拉着她衣袖哭泣的孩子而已,不过是三年的时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
“生在帝王之家,自然比一般的孩子早慧,少年帝王,他的手段比之他的父皇青漓君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离国是青漓君在,我必定不放心你,只是他,到底会顾及着与你当年的情分,所以离国只会成为你未来的帮手,而不是强敌,至于南狄。有裴默在。所以云书,这个王位就算是你一个人坐着,我也会很放心。”
他的话中,有不祥之兆,傅云书急切的看着萧阙说道:“答应你的,我已经做到了,你还会离开我吗?”
萧阙的眼神黯淡了几分,看着傅云书长长叹口气,“云书你知道,我舍不得离开你的只是是……”
纵然如他,也有难以预算摆脱的事情,他们之间有任何的鸿沟他都可以跨过,唯独天意,难违啊……
傅云书没有让他说完,紧紧的抱住了他,他的衣襟已经被她的泪水浸湿,纵然在他的怀中,但是傅云书还是在不安的颤抖着。她害怕,这一切不过是个幻像,他根本就没有为她留下来。
萧阙知道她的不安,曾经隐瞒她的太多,欺骗她的太多,所以如今她才会这般惶恐不安。
“不走了,我不走了……”萧阙喃喃的说道,似乎以一种誓言的方式说道。
他答应过她的太多,可是却实现的太少,“那你答应我,你我之间,从此后再无生离,只有死别……”
他们分开的时间太长太长,四年的光阴,他们真正在一起,才不过短短的一年多的时间,却整整分开了两年多。
从今日之后,她不会因为她的身世感到惶恐不安,处处受制;他的夙愿执念已经达到,欠下的已经还清,不会再因为对她的隐瞒而敢到痛苦不堪。
所以于他们而言,一切即将是新的开始,不管在一起一个月也好、一年也好,那才是属于他们的时光。
“云书,我会留下来。”萧阙重复着,安慰着傅云书。
一年,若尘子说他至少还有一年的寿命,但是血誓……他违背了血誓,会受到血誓的反噬,傅云书登基那一天,是曦国灭亡的那一天,也是血誓反噬他的时候。
可是她如今这般的模样,萧阙比谁都清楚,若是这个时候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必定会发疯!
想到那个人的话,萧阙的心中一紧,那个人的话如同诅咒在他的心间徘徊不去。失去所爱的人,纵然坐拥天下,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萧阙不想傅云书成为昭帝一样的人,所以按照原本的计划,其实是在凰国军队进城之后,萧阙就抽身离去的。
他清楚的知道,越是留下来,纵然不会面对生离,但是在之后的日子中,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他生命一点点流逝,却又无能为力,萧阙做不到。
留下来,在他真正离开她之前,至少要给她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夜色中,他将傅云书拥入怀中,不停的保证。
冥冥之中,恍若天佑傅云书,就连凰国进攻京城的时候,也并未耗费一兵一卒,守城将士李义方直接开城迎接凰国入京,臣服于凰国。
天命所归,早在乐都之时,苍龙七宿图上的预言已经传遍了整个东陆,曦国臣民,再无一人怀疑傅云书的成功。
夺下京城之后,无人叛反!
六月中旬,京城中入夏之后再也未曾下过雨,多地干旱,倒是凰国军队进城之后,便下了一场甘霖,雨水不断,缓解了旱情,百姓们纷纷言说是新君的恩泽。
开朝之后,本该十分忙碌,不过傅云书倒是出乎意料的悠闲,只是因为……朝中大小适宜,皆被萧阙包揽,处理妥当,就连君泽岚的事宜也减轻不少。
自从京城被攻陷之后,萧阙便再未曾出现过在众人的眼前,在幕后暗中帮助傅云书。
世人纷纷皆言他闲云野鹤,游历江湖,甚至有传言说他辅佐了女帝登基之后,便羽化成仙飞升了。毕竟如他这一生过于传奇,世人总是希望在传奇的人物上添上一抹传奇的色彩。
傅云书听了那些传言之后,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若是能够如同传奇话本一样,他游历江湖,闲云野鹤该多好。偏偏这样一个人比被他所累,依旧困在皇宫中,依旧在帮助她处理朝中大小的事情。
每天萧阙这般辛苦,傅云书起先是不愿意的,萧阙为她所做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她只愿他好好的养着身体,留在她身边的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倒是若尘子淡淡说道:“你若是将他当做废人养着,怕是他更加不舒服,他又并非是病了,只要下一次毒性不发作,他与常人身体无益,就让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只是害怕,毒性一旦发作来势汹汹,摧垮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毒性的汹涌。
见若尘子这般说,傅云书沉默了,便将朝中大小事宜都交给了萧阙处理,大多数时间,傅云书将自己埋在书堆里或者与柳青宴若尘子一起,讨论解毒的方法。
一年多的寿命,傅云书不信,就算是倾天下之力,她也要将他留在世间,能多留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一切总有办法的。
若尘子没法阻止傅云书近似疯狂的做为,长长叹口气,说道:“萧阙命格奇特,虽然药石无医,若是能够找到苦禅那个老家伙,或许是有别的办法的……”
那也是傅云书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