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就这般浅薄,缘生时身份悬殊的两个人纵然隔着千山万水,都能相聚在一起;缘灭时,纵然是近在咫尺,无论曾经怎么亲密无间,也只能擦肩而过,从此山长水阔,纵然相逢也物是人非。
有时候一旦错过,不管是王侯将相也好,不管是有经天纬地之才也罢就算是穷其一生也难以的挽回。
如同那一年——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从自己的面前带走了朝云,明知道,他们并非是简单的“兄妹”,明知道,楚家之后有什么东西在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妹二人身上发生了变化,可是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追过去——他没有任何的立场追上去。
楚江的一夜风雨过后,开在枝头的梨花残败,次日,昭帝一行人启程回京城。
临走的时候,他看着一夕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朝云,眼神中犹疑过,最终,理智远远的大于冲动,将那一句挽留的话——将伸出去的手终究缩了回来。
很多年之后,他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若是当年没有迟疑,那一双手伸出去了,在她最为懵懂的时候留住了她,会不会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她就不会那般固执的走上那一条不可回头的路。
他们离开楚江时梨花方谢,他等到夏末的时候才离开,回京城。那时,毓尘阁已经查明了他们三人的身份——两个身份尊贵的皇子,一个是帝王最为疼爱的公主,果然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离开楚江的时候,唯独谢三娘送他到了兰溪边的渡口。犹记得,兰溪边上柳丝岧岧,他踏上了兰舟,谢三娘笑着说道:“《霓裳曲》我会找到下一卷补好残卷的,等着公子回来听。”她哪里知道,音律并非是他所好,只是为了借她——能够脱离另外一个女子的亲密罢了。
此去经年后,兰舟催发,在顾叡的记忆中,依稀还记得那女子站在柳树下斜阳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抱着琵琶的红衣的身影似乎就这样一直停留在了古渡口。
足足等到了二十多年后,他才再次的踏上了这一片土地,红颜白骨,她的女儿像极了她,她在楚江等了一生,却终究没有能等他来听那一曲《霓裳曲》。
同一年,先帝的身体越来越差,皇子夺嫡的局势越来越紧张。毓尘阁在天子脚下,上一任阁主——他的师傅曾是宫中太傅。他除了江湖子弟顾叡的身份之外还有毓尘阁阁主,自古以来毓尘阁便与帝王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他出入宫中,也是常态。
无可避免,还是遇见了那个女子——只是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昔日看着他时爱慕的神色,只有进退适宜的有礼,和眼中掩饰不住的疲惫——听说离国的信陵君对她一见倾心,想要求取她。
先帝欣赏他的才华,让她给几个皇子公主临时的教授一些东西,朝云也在其中。所有人中,她是最为聪慧的一个。或许是因为情觉已晚,或许是因为之前她那般的爱慕自己如今却又待他那般客套的疏离,让他渐渐惊觉已然动心。
但是朝云对他已经是霁月清风,只敬他如兄长当他为良友益师。当初在楚江是他拒绝错过,如今自酿的苦果只能自己下咽。
他与朝云二人,自认为是霁月清风,但是在他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因为临镇风以朝云对他旧情之事蓄意挑拨,因为离国派遣使者求情,在野心与私欲的驱使下,那一场大乱终于避无可避……
次年开春之后,先帝于往生崖的行宫春猎,先是秦王发动政变,占领京城,英王奉王命前去平乱。
那时临镇风用计让他以为朝云在深宫中受胁,,弃了先帝带领了人马冲入了皇宫,往生崖究竟再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太清楚,只知道与英王最为亲近的聂王却乘机侧反先帝身边的将领,挟天子以令诸王,启王、蒙王二人也在聂王的策动下叛乱。
后来,秦王之乱被平,英王——也就是昭帝带领人返回往生崖的别宫中。
那一场战役,尸横遍野,蒙王、启王见势头不对便反水聂王,放了先帝降了英王,只有聂王率领三千近卫拼死不降。那往生崖的凤凰木被鲜血染的通红,乱军之中,英王动了杀心,聂王被万箭穿心而死,尸首跌落到往生崖下一捧碎骨都未曾能拾到。昔日亲如同胞的手足兄弟,最终却反目成仇。刀剑相加。
那一日京城五王夺嫡,京城朱红色的城楼被鲜血染的炙艳,等他冲破秦王的残军杀进宫门,见到的并不是朝云,而是率领兵马的临镇风。
他告诉了他 利用朝云让兄弟反目,最终目的要辅佐一位帝王登基,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权势。那一年在楚江,朝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自己一向亲近的兄长对于自己不一般的感情。所以一直想逃避,向他寻求帮助,想要离开兄长的视线——那样禁忌的感情,谁都承受不住。
是他故意的将朝云找他的事情透露给了那人,让他以为两个人有私情准备私奔——朝云逃离他身边的决定激发了他心中的妒火,所以他带她回了京城。后面他与朝云亦师亦友,再加上临镇风从中挑拨,加速了他的野心——得到天下得到朝云的野心。
半生已经过去,往事如同云烟,这半生的飘零浮沉,却依稀还记得当年的年少气盛。
当年他一人独破一个城门,正是力竭之时,在听到临镇风的话之后,他的面前是被鲜血浸染的宫城,昔日的兄弟倒戈相向,所以一切挑拨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含笑的看着自己的男子——他也知道,若非是那人也有野心,断然不会被三言两语给挑拨了。
临镇风之所以设计他闯入宫城,便是怕留着他日后是个祸患——于是准备在他力竭的时候动手,而他平静如水的内心,被愤恨、怒火,不甘充斥着,二人刀剑相加,他方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藏的究竟有多么深——看似什么都平常的一个人,武功竟然与他不相上下。
他的雪禅剑法讲究的是心静,他被临镇风的言语所激早就做不到心如止水,再加上一路杀戮太多,只是强撑着没有败退——最终他还是败了。
从去年开始,他练的踏雪剑法一直停滞不前,他知道是因为他动了不该动的情。临镇风的话恰好将他击溃,纵然他及时的被几个忠心的手下救走但是内力的反噬远远的比内伤严重,若尘子使出了一身的医术才将他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后来他在药王谷养伤,很多的事情都是应龙探查到告诉他的。
先帝经此叛乱之后旧疾复发,五王之乱平叛的当天晚上便驾崩,留下遗诏,英王登基为帝。
新帝登基之后,以铁血的手腕平叛乱,清余党,京城中人人自危,朝云公主,因与聂王勾结叛乱,最终一杯毒酒赐死。皇家的隐秘传闻最终以一杯毒酒结束,新帝登基,勤勉理政,五王之乱的阴影也慢慢的淡去,那些的传闻只在野史中记载,百姓们迎来了他们的新帝,新的朝代也重新开始。
聂王也好朝云也罢,只是在史书中留下浅淡的一笔。而他——不过是那一场王位之争的一个过客而已,天下之争并没有影响他什么,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轨迹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上。
只是伤好之后他的武功全然的废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披着楚江的梨花烟雨的女子,终于是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在药王谷,他整整养了五年的伤,逃避了五年,五年后他才回到京城,一个雨天他的门前跪着一个眉眼轮廓相似与遥远的记忆中的女子相似的孩子,他才知道,当年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只不过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二十五年前,我之所以放过你,是因为你只不过是一个废人而已,对我没有任何的威胁。做了二十五年的缩头乌龟,怎么如今想通来找我们了。”许久的沉默之后,临镇风开口打破了沉默,也将顾叡从记忆中拉回。
“当年我武功尽废,不过是自己咎由自取,你们对不起的人都已经死了,你觉得我会花心思找你们寻仇?”从回忆中拉回,顾叡眼中迟疑与怀念的神色尽数的已经消失,用着一贯嘲讽的语气和慢悠悠语调,这是临镇风最为厌恶的。
临镇风见顾叡这般说,便也嘲讽一笑道:“顾叡,你何必将自己说的这般霁月清风呢,当年你收他为徒传授他本事,难道就不是为了报复我们?”
顾叡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淡淡的看了临镇风一眼,说道:“虽然当年所有的人都死了,但是你们所欠下来的债终归还是要有人来还的,不然对于那些死去的人不公平,不是么。”
“就凭他?”临镇风似乎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嗤笑的说道,说道:“我想做的事情还没有谁能阻止,当年没杀了你所以让你教出了萧阙那一个祸患,今日我先除了你再杀了他……”
说着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神忽然变得狠戾,出手快如闪电,直取顾叡的咽喉,他的动作很快,但是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一人接下了临镇风的出招,挡在了顾叡的面前。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两道身影挡住了他的攻势,如同鬼魅一般与临镇风两个人过招,配合十分默契。
“先生。”那第一个出来的中年男子对顾叡叫道,“人都已经救出来了,我们走吧。”
听到人都已经救出来的时候,临镇风手下的招数一泻——顾叡明明那般厌恶于他,为何今天会与他说了这般话,原来是为了拖住他去救楚临公的。
顾叡淡淡的笑了,这边临镇风的暗卫们听到了动静已经将房间内所有人都团团包围住,临镇风摆脱了两个如同鬼魅影子的纠缠,冷冷的说道:“顾叡你今日来了就别想走。”
临镇风人多势众,再加上他的武艺本就高深莫测,而顾叡只带了三个暗卫,他武功尽数已经废了,三个人闯入临镇风的地盘想要全身而退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顾叡此次冒险前来未免有些托大了。
只是——他的性格不就是这般自负么。
临镇风脸上闪过了一丝冷意,下命令道:“留下他们,不论死活……”
“死活”两个字方才落下的时候,却听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地面镇了镇,有如千军万马过境一般。
听到外面的声音,临镇风蓦然脸色变了变,问道:“是谁在今夜开闸……”
比起临镇风的又惊又怒,顾叡脸上忽然勾起了一抹笑意,说道:“临镇风人算不如天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