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渐升，从窗外照到了少年的脸上，熠熠生辉。
床榻上，少年的小拇指微微动弹了一下，然后慢慢睁开眼眸，动了动嘴唇，那是一双犹如紫钻般的眼眸，清澈又明亮。
我……这是死了嘛？
眼中的画面渐渐清晰，看着头上由无数条翠草缠成的屋顶，少年满脸的茫然之色。
就在这时，一阵钻心的刺痛使少年猛一咬牙，脸上的血色荡然无存，嘴里发出一声闷哼，身上的骨头也如断裂一般，剧痛难忍，这两股疼痛叠加在一起，使少年差点又昏了过去。
疼痛缓缓减弱后，试了几次才费劲的坐起身体，少年扶着快要裂开的脑袋，轻轻揉了揉，模糊的记忆碎片才开始汇成一副副熟悉的画面。
我……不是……应该死了嘛……
……
……
“咳……”
就在少年木然回忆时，一道沙哑咳声使少年微微一怔，缓缓转过头来。
“小娃娃，你醒了……”边上，墨老背着双手，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那种眼神就如看到久别的故人般，自然流漏。
“前辈……”少年看到老者后，忍痛开口，面色泛白，他现在全身无力，虚弱无比，力气就像被抽干了一样。
“多谢……前辈救命恩情。”似想到什么，少年费劲吐出一句，才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有凉风从窗外吹来，拂过老者的衣袍和白须，可未到床榻边上便被一道无形屏障阻断。
看向倒下去的少年，墨老眸光湛湛，情绪有些复杂。
他算出这少年不在位列之中，却有着无限的可能……
昏迷的过程中，叶不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回到了山村，父母健在，一家人其乐融融，他家山后有条蜿蜒的小溪，父亲常爱带他去捕鱼，赤着脚在水里也不觉得凉，每次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做好了满桌的饭菜在门口等着他们。
画面转过，他又来到一座坟前，这时他已经五岁了，身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脸上挂满泪水，一个人跪在荒草里，看着墓碑痛苦，再后来他遇到一个亲切和蔼的大叔，他跟着他离开了，还趴在他的背上好好睡了一觉。
最后，他们来到一座山上，山很雄伟，就像天上的仙宫一样，紫气腾腾。
他在山上拜了一个老头为师，整天待在地下，过着黑灯瞎火的日子，他开始很害怕，不过他发现老头师父对他很好，灵丹妙药都舍得给他吃。
可后来……
梦到这里，他的心变得很痛，就像全世界就剩下自己一样，与此同时，又有很多零散的记忆冲进他的脑海。
有个少年叫叶不否的少年，和自己的名字一样，从小就受尽了冷眼和欺负，他是叶家的大公子，可地位却是连下人都不如，他还有个很少见面的父亲，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却不敢吭声。
他还有个二娘，心如蛇蝎，尖酸刻薄，为了让自己滚出叶家，用尽了手段，数次要害死自己……
还有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倾国倾城，仿佛仙女下凡一般，柳眉粉唇，铜铃般的大眼仿佛沉淀在水下的宝石。
女子飘在半空，身揽光华，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嫩脸上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笑颜如花。
林浅儿……
不知为何，他似乎知道女子的名字，就像一阵春风吹进心头。
美丽女子笑着飞走了，越来越快，他在地上跑着去追，拼了命却怎么也追不到，他心头有种恐惧的感觉，非常害怕女子消失，再也无法相见，忽然他被一块石头绊倒，眼睁睁看着女子化成一道虚影……
……
……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理清楚那些零散的记忆后，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尤其看到自己竟变回一个少年模样，更是漏出一个复杂难看的苦笑，他心里有很多疑问，比如说他为什么会复活，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每次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就会头疼，似乎有些记忆被封印了一样。
试了很多次后，他干脆不去多想，想得越深，陷得越深……
“前辈，天雪国离这里远吗？”夕阳渐落，红透了一片天，叶不否来到门外，看着在那弯腰耕地人影，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醒来后，知道这荒山上就前辈一个人。
他从老者身上感到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就像曾经某段时间朝夕相处过一样。
他知道老者是他救命恩人，可如今死而复生的他实在没什么可报答的，只有想着若有机会，日后再报答吧。
怔怔看着那边，不否忽然有些难过和茫然，如今他已不可能再回纵山，从前的恩怨就此烟消云散，他心里想着先回去看看父母，在他们坟前守上一年。
自他上山后便没有回去拜祭过，实在是不孝。
忽然他留意到那边的墙下有几朵花，此刻似都长了眼睛般，冲着他看来。
等了片刻，不否看老者还没有回答，以为他没听到，转头便想着重复一遍，还未开口，那边便传来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
“小娃娃，你去帮我看看那几朵花何时能开……”
夕阳下，墨老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像是一把弯刀。
花？
不否微微愣了一下，才转头重新看向那边墙下的几朵花，他看得出来那些花已经完全枯萎，色泽全失，即便最好的花匠恐怕也无能为力。
他很奇怪，难道前辈看不出来嘛……
想了一瞬，他实在没明白老者的意思，只好苦笑说道：“前辈，您的这些花已经死了……”
“呵呵……”不否说完，从那边又传来老者的笑声。
“小娃子，他们本来都是活的，是我给移到这里才死了，你好好再看看……”
不否皱眉，看着那边的背影，想着前辈究竟有什么深意，那些花确实没有活过来的可能，难道有什么玄机？
他走近几步，又认真看了几遍，得到的答案还是一样，只好苦笑的将目光投了过去。
“哎，它们本来是长得很好的，可扎根的土终究不是原来的，不忘记过去，哪来的未来呢？”微微挺直腰杆，停下手里的锄头，老者的眼中映着两道火红的晚霞，发出一声很长的叹息。
看着漫天的晚霞如一头凤凰伸展着翅膀，不否沉默了很长时间，心情复杂。
花和人一样，在离开原先的土壤后，命运就已经发生了改变，就像复活过来的他，他的灵魂没变，可身体却不再是自己的，所以，他的命运也将走上新的轨迹。
他复杂的看了一眼老者的背影，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
未来的他是从前的他，还是那个元脉残缺的他，他现在还没想好……
……
……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荒山萧瑟，加上秋天快到了，有种凄凉美，可这里却始终一样。
清风走过，几片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树叶落到一人肩头。
不否缓缓睁开眼，看向前方不远的几棵大树，目光平静，仿佛和眼前的天地融为一体般。
他用这段时间去认真熟悉了这具陌生的身体，不论他未来如何打算，总归要继续走下去，他可以不是纵天阁四阁主，但他还是叶不否。
如今，修炼方面，他知道自己的问题，不过他以前在纵天阁的书殿里看到过关于元脉先天残缺的记载，若找到一物，并非没有修补的可能，而且他觉得身体里的元脉给他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不过自从活过来后，有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他很难想起。
抛开杂念，合上眼眸，他再次沉浸到感悟天地灵气当中，即便明知道会失败，他也想多试几次……
“天地有缺，又何况人否，灵气为浩然之气，万物之根，闭五官，开六神……”
修炼的过程，往往也会让时间过的很快，在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黄昏，不否脸上带着不少汗水，眉毛靠拢，很明显他还是没能感觉到灵气，就像那些灵气刻意躲着他一样。
对于元脉完整的人来说，感知灵气是最简单步骤，当年他刚到纵山接触修炼之法，感知灵气更是水到渠成，源源不绝，仿佛那些灵气对他极为依赖般，可如今却是连灵气的影子也捕捉不到。
就在他如先前无数次感到失望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声音冲进他脑海，恍如神音，令他为之一震。
“前……辈！”
他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这段时间他隐约猜到墨老的身份绝不简单，恐怕又是一尊隐世不出的绝代人物，可惜他没有了当初的修为，看不穿老者的境界，也没有什么能报答的。
“收心，心神合一！”脑海中再次传来老者的声音。
闻声，不否收起杂念，全神贯注，沉浸在那几句话中。
黏在他肩上的几片树叶也无风而起，缓缓向上，越来越远。
“小娃子，能领悟到多少就你自己了……”在他身后，墨老脸上漏出复杂的神情，这一个月的时间，他从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一种未知的命运，他不清楚那是什么，可他却是笃定未来这少年一定不会平庸。
那晚，他耗费百年修为，算出少年未来必定是牵涉古道的一人。
当然前提是他能走到那一步……
除此之外，他从少年身上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和那个人很像，骨子里都有那种无与伦比的沉稳，不过，眼前的少年自然不能和那人相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