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枷还是没等到许红梅给她打电话就匆匆回了家。
她没带钥匙,有些焦急地拍了拍门,幸好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开门的是许红梅,看到是她表情有一瞬间变得不太自然,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怎么就回来了?不是让你等电话吗?”
“二叔他们呢?”艾枷没注意到她的神色,迫切得想知道早上那场闹剧的结局。
许红梅叹了一口气:“走了。”
“走了?”艾枷有些难以置信,她很清楚二叔和二婶到底有多难缠,就这么走了她怎么都不会相信,很快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许红梅的胳膊:“你们是不是给了他们什么?”
许红梅没正面回答她,而是轻轻地说了一声:“进屋吧。”
语气透着说不清的疲惫。
艾枷一哽,直觉发生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
她一进屋,目光就先把家里扫了一遍,发现屋子很明显已经被重新收拾过一遍,看上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却没看到她爸艾东明。
“我爸呢?”
许红梅没出声,在厨房不停地擦东西。
艾枷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她上前一把抓住她妈不停擦桌子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妈,我爸呢?”
许红梅挣开她的手,依旧没有说话。
“妈!”艾枷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许红梅像是被这一声妈刺激到了某一根神经,用力将抹布往桌子上一甩,脸上的表情似是有发泄不完的怨气,但更多的却是悲怆。
艾枷被这动作吓得抖了一下,心更加往下沉了,她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一声:“妈?”
许红梅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没将这股无名火发泄出来,她抬手顺了顺自家闺女刚在外面被风吹乱的头发,用了十足的力气才终于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异常:“瞎嚷嚷什么呢?街坊四邻都听见了。”
艾枷当然看出了她的欲盖弥彰,但一时也没想到要怎么继续追问下去,她静默了一瞬,上前一步拿过许红梅刚刚丢在桌上的抹布,说:“我来帮你吧。”
说着就开始闷头干活。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艾枷擦擦洗洗的声音,母女两个人都诡异的沉默着。
许红梅目光一直紧盯着她的动作,知道这是她在用她的方式和自己对抗,直到艾枷第四次准备去擦桌上放着的水杯的时候,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妥协地开了口:“你爸去医院了。”
艾枷终于放过了那个被她擦得快掉了一层漆的杯子,放下抹布转身问她妈:“医院?好端端的去医院做什么?是不是我二叔……”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许红梅打断她解释道:“不是你爸爸怎么了,是小军。”
“小军?”艾枷更疑惑了,“小军怎么了?”
许红梅疲惫地扶了扶额头,早上的闹剧仿佛还历历在目,平心而论,她是真的不想自己的女儿掺和家里这档子烂事,但同时她也意识到艾枷现在差不多也长大了,总有一天,这些事情她总要面对的,与其现在对她藏着掖着,还不如早点让她知道得明明白白。
“早上看我把你你打发走了之后,”许红梅走到客厅找了把凳子坐下来,将早上的事情娓娓道来:“你二叔跟你二婶知道他们估计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了,话尽往难听了说……”
“你管她说什么!”艾枷插嘴道。
许红梅没理会,继续陈述:“这些年,你二叔二婶什么德行,虽然我跟你爸没怎么明确地说过,但是这么多年,你自己肯定也感受到了七八分,妈知道你心里有数。”
艾枷点点头。
“前两年你奶奶刚走,我和你爸来了江城之后一直也没回去过,所以每回他们来要东要西得时候,我们都看在没有最后在老人家面前尽孝的份上能给的都给了,但最近几回,他们越发得寸进尺,居然想让我和你爸供艾军上学,还要帮他们租房子,那不就是相当于让我们供着他们一家人呗!”
艾枷继续点头,心里很了然。
“可是平心而论枷枷,我跟你爸一点都不欠他们什么,如果我们做错了什么,那唯一的过错就是你爸他投错了胎,当了他艾东强的大哥,活该被他们欺负一辈子!”
艾枷:“妈,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可是这跟我爸去医院有什么关系?”
许红梅:“枷枷,你不懂,不懂原来人坏起来是真的能坏到那种程度的,你知道吗?他们居然连自己的儿子都利用!艾军才5岁,居然故意让滚烫的开水往他身上泼!”
“什么!”艾枷瞪大了眼睛,忽然想起来,她早上刚灌满开水放在柜子上的热水壶不见了,她满脸不相信:“怎么会?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无耻?”
想到当时的场景,许红梅同样也觉得自己在做梦,明明热水壶好端端得放在那里,怎么就突然砸了下来,正好砸在艾军的身上呢?直到现在艾军的惨叫都还犹在耳边。
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呢?大概就是,天都塌了。
艾枷上前顿了下来,握住许红梅的手,红着眼眶道歉:“对不起,妈对不起,是我,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把热水壶放在那个位置,是我……”
艾枷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起来,因为她很清楚,如果严重的话,他们家接下来要面对得是什么,她二叔一家将会成为他们无论如何都抵赖不掉的债,无底洞一样,填都填不完。
她很想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可是揽完之后呢?她又能做什么?
“我有时候真的挺后悔的,”许红梅忽然开了口:“如果当初我不嫁给你爸,现在是不是就可以过得好一点呢?”
“妈……”艾枷有些害怕地叫了她一声。
一直以来,许红梅在她面前都是坚强而强势的,她主导着一家人的生活,在最苦最难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埋怨的话,每天一睁眼,都在为了怎么把日子过好而努力着。
虽然没有说出来过,但艾枷一直都很崇拜她,像很多小女孩那样,盲目地崇拜着自己的妈妈,是她让他们一家人能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勉强活出了一个人样。
可是现在,女强人说她会后悔,会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选择。
当她说,如果没有嫁给艾东明现在会不会过得更好的时候,某一瞬间,艾枷真的很想附和她。
可是她不敢。
她怕自己会失去她。
她自私地想要留住这个世界上,对她而言唯一的两个亲人,想要他们和自己紧紧地绑在一起。
许红梅似是察觉到了她明显的不安,她抬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柔声安抚道:“想什么呢傻闺女?妈就是说说而已,我那么爱你爸,怎么会离开他呢?”
艾枷一把抱住了许红梅的腰,埋首在她怀里,藏住了自己控制不住往外流的眼泪,转移话题地问道:“妈,你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我爸呢?”
许红梅刚刚倾诉完了那些不公,心情似乎很是放松,她纵容了自己早熟的女儿赖在怀里跟她撒了一会儿娇,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大概是因为,他是我的光芒吧。”
艾枷很少听起父母谈及他们当年的故事,她不知道他们有着怎样刻骨铭心的过往,但“光芒”这两个字却令她内心狠狠地战栗了一下。
多么虔诚的两个字。
透过这两个字,她感受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孤勇和壮烈。
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许红梅没有跟艾枷多说,那是一份专属于她的珍贵记忆,是她的青春,是她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黑夜里唯一能慰藉她的东西,同时是她心底最柔软的一部分。
即使是自己的女儿,她也不愿过多透露。
正如程锦司之于艾枷。
大人和小孩,都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秘密,因为有这个秘密,她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忽然就多了一点独特的意味。
那天,艾东明回来得很晚,所幸艾军的烫伤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在医院住了几天,花完了夫妻俩小半年的积蓄,许红梅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大年初一一过,就和艾东明拉着水果摊为了生计奔波。
艾枷也没闲着,一有空就跑去帮忙,拒绝了好几次张倩的外出邀约。
这场低气压终究没有压垮他们,他们像这座城市里最不起眼的杂草,即使被践踏也依旧要坚强地活着。
送走艾东强一家那天,张亚群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大闹了一场,说尽了难听的话,艾枷和爸妈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骂累了,将行李递还回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车站,为这场新年闹剧划上了句号。
而艾枷也在第二天迎来了新学期的开学。
短短的一个寒假,让艾枷过出了一个世纪的漫长,原本无比熟悉的教室和课桌,都让她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模糊感。
与她截然相反的就是哭丧着一张脸的张倩。
一到教室她就抱着艾枷来了一通长达10分钟的吐槽轰炸。
艾枷看着她那张因为熬夜看小说而血气不足的脸,无声的叹了口气,耐心地听完了她的吐槽,又正在平静地接收她整个寒假的见闻……
直到何子光进来的时候,张倩突兀地就住了嘴。
艾枷对着英语周报,刚一心二用地填完一道完形填空,见她没了下文,还疑惑了一下,问了句:“嗯?然后呢?你表弟最终……”
“什么我表弟!”张倩打断她,满脸八卦地暗示:“你看谁来了?”
艾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何子光正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走过来。
艾枷有点不解:“哦,何子光啊,他来了你那么兴奋干……”
她说着说着忽然闭了嘴。
完犊子了,差点忘了这茬!那个开出银河系的脑洞在她的脑内剧场里还带后续的?
“装!”张倩双手抱胸,一副了然地模样:“继续给我装!”
艾枷动了动嘴皮,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低头做题去了。
这姑娘脑洞太瘆人了,她还是少说话为妙。
而另一位被脑洞的当事人,刚坐下来正准备把早餐给吃了,但由于张倩看他的眼神实在太过难以忽略,他看着手里还没来得及咬一口的包子,艰难地咽了一口水,问道:“你要啊?”
张倩笑呵呵地摆摆手,解释道:“没,我就是觉得……唔!”
后面的话被实在受不了的艾枷一把捂进了她嘴里。
为防止同桌继续丢人,艾枷将张倩的身子转回了座位,对着何子光满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她不知道抽什么风。”
何子光满脸迷茫地看了两人一眼,心道只要不是打我包子的主意就成。
然而就在他再一次准备咬掉包子时,又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老何!”
何子光张嘴下咬的动作一顿,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个早餐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火,他手上的包子就易了主。
来人让整个教室里的人都呼吸一滞,当然也包括艾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