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枷抱着纸箱站在小区门口半天没动。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程锦司他居然还住在这里。
她双手捏紧了纸箱，其实心里已经开始在打退堂鼓，不应该答应小雯的，而且这本来也不是她的工作。
她在那儿实在站了太久，成功引起门卫大叔的注意，从窗口弹出来一个脑袋冲她喊道：“姑娘，我看你在这儿站了半天了，这天气，不热啊你。”
艾枷回神，脸上爬过一丝窘迫的红。
门卫看她那样估计也不是什么坏人，忍不住关切道：“找人？这大太阳，站在那儿遭什么罪呢，进去吧。”
他这么一说，艾枷还怎么好意思继续站在那里“晒”太阳，微微朝那门外鞠了一躬以示谢意，硬着头皮进了小区。
程锦司打开门看到门外的人是艾枷时着实微微吃了一惊。
“怎么是你来送？”
他看到她满头大汗的模样，连忙接过她手里的纸箱。
“你先进来吧。”程锦司抱着箱子走到客厅放下来，一回头发现她还站在外面，一副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愣了一下。
“你……”程锦司犹豫着问了一下：“不进来吗？”
艾枷先是摇了摇头，又用手指了指客厅里另一个纸箱子。
意思很明显，让程锦司把拿错的货递给她，她好走人，一副不愿多待的意思。
她的这个反应让程锦司忍不住皱了一下眉，他一时没动，站在原地打量她。
艾枷在他看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把头低了下去，两人良久无声。艾枷渐渐被他的眼神盯得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捏着手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周围的空气都尴尬了起来。
艾枷动了动脚，但就在她打算落荒而逃的时候，屋里面的程锦司却突然动了，他走到玄关处，一手撑着门，高大的身躯在艾枷身上投出一片阴影。
艾枷被包裹在这抹阴影里，呼吸猛然加重。
“我们是不是认识？”程锦司目光微垂，嘴角噙着笑问她。
艾枷闻言一惊，猛地抬起头来连忙摇头否认。
程锦司观察着她脸上的细微表情，看得出来她的确没有撒谎，而他自己也认真回忆了一下，记忆里确实对眼前这张脸没有什么印象，他想了想，换了一个问法：“那你见过我？”
艾枷这回却没急着摇头否认，而是先低下了头，然后轻轻摇了摇。
这个问题她的反应着实让程锦司觉得玩味起来，他往前走了一步，确认道：“见过？”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并不像是在问问题，更像是已经明确了答案而在诱供对方承认。艾枷在他进一步的同时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程锦司眼底的玩味更甚了：“你好像很怕我。”
艾枷又连忙摇头否认，依旧没有抬头。
“既然不怕我，”程锦司又往前逼近了一步：“那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我？”
艾枷被吓得连连后退数步，但走廊就那么宽，很快就退到了墙边，她后背抵着后面的墙，双手狠狠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程锦司像是没有看见她的回避和窘迫，直接上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来看她。
艾枷的脸迅速窜红，挣扎着从他的手指里解脱出来。
程锦司早就料到她会挣扎，手下用了巧劲，对方一时没挣脱开。
艾枷呼吸急促，即使不能脱困，她也在极力偏着头，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
程锦司却突然被她这副宁死不屈的模样逗乐了：“既然不害怕，又为什么不看我，嗯？”
艾枷被他问得一阵心虚，更加不敢看了，直接上手想要拨开他，但对方却眼疾手快地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反抗拦截了下来。
程锦司低下头来，指间微微一用力将她的脸掰像了自己。
太近了！
两人的脸隔得太近了！
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眼睑上有几根睫毛。
艾枷的目光沉了下来。
心跳也不再受自己控制。
“说话，为什么不看我？”程锦司死死盯着她，仿佛一定要逼出来一个答案。
但艾枷却还是无声的，没有任何张嘴说话的意思。
“怎么了？”程锦司笑了笑：“又不是哑巴，这个答案有那么难说出口吗？”
“嘶！”
小腿传来一阵剧痛，程锦司手上力道忍不住一松，艾枷抓住机会，立刻从他手里逃了出去，一路狂蹦，连电梯都没等就直接从楼道跑下了楼。
速度快的让人瞠目结舌。
程锦司低头看了眼自己被踹得有些发麻的小腿，心里也一阵发麻。
刚刚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艾枷的眼神明显变了，眼底也浸了红。
艾枷几乎是慌不择路跑出去的，直到出了小区好远她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又不是哑巴，这个答案有那么难说出口吗？”程锦司的这句话在她耳边不断回放。
“可是我就是啊，”她眼眶微红，在心里喃喃回道：“哑巴……”
手机这时响了一下，是小雯问她什么时候把货送回来。
艾枷想了想，将程锦司发给他的地址复制给了她，编辑消息道：“抱歉小雯，我家里临时有事，没时间把货送回来了，这是程先生的地址，你看你什么有空去拿一下。”
发出去之后她心里一阵忐忑。
好在小雯那边没多问什么，只是回道：“好的吧。”
艾枷松了一口气，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往店里赶，她已经耽误了好长一阵时间，有点担心再晚今天的活干不完耽误晚上出摊。
幸好今天不是周末，路上不算堵，很快就到了，小巷子车开不进去，艾枷让师傅停在了路口边，付了钱下车，正好看到一个买西瓜的推车，因为她们家以前也像现在这样推着水果摊在街上叫卖，所以这些年，如果在路上遇到这样的水果摊，她多多少少都会买点。
她在摊位前调了一个瓜，让老板切了半个，付完钱拎着往巷子里走，这几天天气热得厉害，艾枷想着这西瓜能帮许红梅解解暑。
想到许红梅，她心里又蒙上了一层阴霾。
现在经营的宵夜摊，收入其实一般，全靠她们母女两人起早贪黑打理，好不容易存了点前，去年年中的时候一咬牙买了个小二居室，存款基本全搭上了，还欠了银行一笔房贷。
许红梅的病是今年年初查出的，尿毒症。
当时母女两人刚搬进期待已久的新房子，正是该好好庆祝的时候。许红梅和艾东明在江城奋斗了大半辈子，唯一的梦想就是能在这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好不容易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实现了，但是一个已经看不到了，另一个却突遭大难，被病痛折磨。
艾枷有时候真的觉得老天对她挺不公平的，总是出其不意地夺走她身边的幸福。
但她却又不能真的抱怨什么，每个人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她既然生在了艾家，做了艾东明和许红梅的女儿艾枷，就应该承担那份属于艾枷的责任。
手里的瓜沉甸甸的，连带着她心里也跟着一起沉甸甸的。
前几天带着许红梅去医院复查，医生说她现在的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换肾，但是医院暂时没有这个血型的肾源。
她想过拿自己的肾换，但是这种事情又不是她想换就能换，检查结果她并不匹配。艾枷心里一阵发愁，既怕许红梅等不到肾源，又愁肾源到了手术的费用该怎么筹。
这几个月治病已经基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街坊四邻一些，银行的房贷每个月也要还……
生活这杯酒，还真是谁喝谁就醉。
她在大脑里筹划这个筹划那个，正想得入神，前面自家铺子门口却站了好一些人，都是平时在四周做生意的。
艾枷眼皮一跳，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拎着西瓜冲了过去，拨开人群往里面走，只见她妈许红梅已经晕倒在地，四周的人见她回来，嚷嚷道：“小枷啊，你可算回来了，快打120！”
还有的人在跟她描述前因后果：“你妈刚刚硬撑着去抬那个桌子，不知道怎么就晕倒了……”
艾枷耳朵一片耳鸣，根本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整个人木楞地走上前将许红梅紧紧地抱在怀里。
周围的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造孽一类的话，眼里透着同情。
艾枷平时最受不了别人拿这样的眼光看待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但是现在无论别人用什么眼神来看她们她都顾不得了。
昏迷着许红梅让她彻底地陷入了无尽的绝望深渊里。
冥冥中，她好像又回到了艾东明出事的那个下午……
那些记忆，一刀一刀划进了她的骨血里，直到现在只要稍微一触及都会发出彻骨的痛。她以为她这辈子再也不会经历第二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救护车来了”，终于将艾枷拉回了现实，她这才意识到现在还不是自己绝望的时候。
连忙扶着许红梅要往外面走，几个关系好的店主见状也赶紧过来帮忙，一行人吵吵嚷嚷地帮着她将人弄上了救护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