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好像比上一次去的时候又旧了一点……
江灿靠在生锈的钢丝网上，也不管这上面沾过多少脏东西，旁边有狗尾巴草从网格之间穿过来，江灿闲着无聊，顺手揪了一根下来，叼在嘴里玩儿。
在马路对面有一家小商店，里面卖着一些廉价的烟，可惜江灿不吸烟。
说来也有趣，江灿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学生。待的班级是年级的吊车尾，成绩也不算好，每天只知道疯跑出去玩儿，打架可以，喝酒也行，但吸烟像是他的底线一样。
准确的来说是他闻不惯那个烟味儿，简直比膏药味儿还难闻，所以他宁愿去吃几颗呛人的薄荷糖，也不愿意吸烟。
也许是看的时间太长了，那家小商店的老板也奇怪地抬头回视他，江灿笑了笑，朝他抬了下手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从口袋里面拿出那个小盒子。
倒出两颗薄荷糖往嘴里一扔，舌头把糖扫到后槽牙处，一咬，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旁边的巷口里开出一辆垃圾车，那辆车表面全是污垢，各种可回收垃圾、不可回收垃圾、厨余垃圾混在一起，发出熏人的恶臭味。
江灿张开手往周围的空气中扇了扇，才让那股臭味儿散开了一点。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江灿拿出来看了看。
是李杨。
——“江灿，你去哪儿了，赶紧给我回来！”
江灿撇撇嘴，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指打字。
——“我到了，老街。”
对方秒回。
——“你给我回来，这不关你的事。”
——“关我的事。”
江灿忽然停下打字的动作，静了几秒之后，又开始发过去一句。
——“我去道歉。”
发完这句话，他把手机点了静音放在口袋里，转身往那条巷子里面走。
巷子里面杂草横生，随处可见各种破碎的砖块和掉落的墙皮。
江灿低着头，一路无言的走到最里面，然后在一辆蓝色的车前停下，车的侧面印着几个字：“xx搬家”
驾驶座里没有人，江灿绕过车子走到后面，灰色的筒子楼，一个女人正搬着一把椅子从楼道里走出来。
她没穿那件白色的长裙。
“乔……”
江灿正想喊她，乔心怡却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又转身走了。
她还要搬下一个椅子。
江灿想上去帮忙，但刚把手从兜里伸出来，就听到前面乔心怡头都不回地抛过来一句：“站那儿，别动。”
江灿尴尬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到旁边的一个废弃木箱子上坐了下来。
站着不动是傻子。
一阵叮当作响后，乔心怡把另外一个椅子搬了下来，放到车里。
冷冷地往江灿那边看了一眼之后，乔心怡直起腰，把手套脱了下来，扔到一边。然后斜靠在车上问他：“你过来干什么？李杨让你过来的？”
这语气，江灿深深地吸了口气，闻着残留的薄荷味才没想发火。
“我自己过来的。”
“过来干什么？”
江灿静了两秒，说：“给你道歉。”
说着他从木箱上站了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朝前鞠躬，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抱歉，是我害你丢了工作，还让你的店被关了，虽然我看不惯你，想报复你，但你现在这样也是我害的。说到底，我还是要给你道歉。”
乔心怡两手交叉在胸前，静静地看着这个低头的少年，她没有说话，江灿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乔心怡才开口：“行了，起来吧。”
江灿直起身，又听乔心怡说到：“江灿，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我没有要原谅你的意思，这个谈不了原谅还是不原谅，就算你不搞这一出，我还是决定走的。”
“什么意思？”
“你成年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乔心怡看着他说：“我本来就不想在这儿呆。”
江灿悄悄握紧了拳头，把指尖握得发白，最终还是泄了气。
“我是出轨了，虽然现在和那个人也分手了，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她说：“江灿，我不爱那个人，也不爱李杨。”
江灿没说话。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想让我自己过得更好一点，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没考上大学。一个女人想要在社会上生存，要么靠男人，要么靠自己。”
乔心怡平静地说：“所以，这次我要靠自己。”
江灿还是没有说话。
他在看旁边的垃圾桶，一共三个，蓝色、绿色和灰黑色，上面分别贴着可回收垃圾、不可回收垃圾和厨余垃圾。
但这三个垃圾桶都非常脏，虽然贴好了标签儿，里面却什么垃圾都有。
他想知道为什么有人指明了标签，还是有人乱扔。
很不理解，就像这成人的世界，他很不理解……
“既然这样。”江灿听见自己说：“那你为什么当初要答应杨哥，当他女朋友？”
乔心怡叹了口气，说：“当我是年少无知吧，想着靠男人就行了。”
江灿笑了笑，就这？
“我知道李杨是爱我的，可惜我不爱他。”
江灿嘴角的笑容放大了，但是讽刺的笑。
就这一句话，两个人五年的关系就这么断了，他们是有几个五年可以浪费啊？
“但你要知道，杨哥在你身上付出过多少。”
乔心怡平静地回答：“我知道，我当然对不起他，我也不奢求他的原谅，就像你。江灿，你也不奢求我的原谅，或者你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原谅，你的道歉就是不真诚的。”
被戳破了，江灿耸耸肩，他不在乎。
“你应该知道杨哥对我们的重要性，他一个人拉扯我们几个孩子从初一到现在。”江灿抬头看着她说。
“我当然知道。”乔心怡说，她至今都能记得，自己那会刚和李杨确定关系，李杨把她带到网吧去，有四个小孩儿在一边玩消消乐。
江灿、丁旭、李安希、程景。
当时他们才初一，看到乔心怡进来，几个人的目光都粘在她身上，他们还小，眼睛里是懵懂的好奇。
而现在，乔心怡看了看对面的江灿，这人斜着身子站着，身上浑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气质，眼睛里是满满的讽刺。
对她，对两人的爱情，对这个成人世界。
什么时候，这些孩子就长大了呢？
长大了也好，乔心怡笑了笑，总该要睁开眼，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
江灿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上了车之后，发动了车子。
“现在就走啊，不留了？”
“该走了。”她说。
“那一路顺风。”
乔心怡笑了笑，车子的声音有点大，她放大音量说：“替我给李杨说句对不起，就说不用等我了，我不会回来了。”
江灿挑眉，答应了：“好。”
乔心怡正想踩油门，忽然又想起来什么，降下车窗说：“江灿，成人第一天进警局感觉怎么样？”
江灿笑着回答：“不怎么样。”
乔心怡也笑，半响，她说：“江灿，年龄上的成人，并不代表你就成人了，关键是要看你的心理。”
她特地顿了一下，好像是在给他消化的时间，接着慢慢说：“江灿，其实你也就是个小孩儿。”
江灿忽然收了笑容，乔心怡也不说了，升上车窗，开走了。
车尾气的味道不好闻，江灿向后退了退，厌恶地皱起眉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摁下录音机的暂停键。
怎么说他这次也属于单独行动，得给自己留点儿后路，有这个录音，李杨应该不会打他吧……
六月七、八、九是高考的日子，而七中作为重点高中，教室环境又好，就被列入了考场。
各年级的老师都忙得不得了，因为要监考，要培训。
这倒是把一众学生给乐坏了，因为高考加上需要提前打扫卫生，可以放五天假。
考试之前还能再放几天假玩儿，怎么算都觉得很值。
结果乐的太过的代价就是，会有很多很多的试卷和作业，一堆学生哀上怨下的，然后在放学铃打响的那一刻，收拾完书包迅速跑出教室。
林悦容收拾东西比较慢，等她慢条斯理地收拾完，发现自己成了最后一个走的。她叹了口气，看来今天又是她锁门。
“小容容！”
门口忽然有人喊她，林悦容抬头，看到了丁旭。
林悦容记得前一天，江灿说他今天有事不能来找她，说会有人来送她回家。
没错，自从那天被人跟踪了之后，江灿每天晚上都会陪她回家。
“丁旭哥哥好。”林悦容乖乖和他打招呼。
“好好好。”丁旭嘿嘿的笑着，说：“今天江灿有事儿，我送你回家吧。”
林悦容点头，跟着他走。
其实林悦容非常想问江灿有什么事，但是这样好像显得有点不太礼貌。
她就忍了忍，不问了。
丁旭的手机倒是响了，是李安希。
“我接个电话啊。”丁旭说。
林悦容点头，然后稍稍的往旁边移了两步，给丁旭留下说话的空间。
但是丁旭似乎说话声音有点大，她毫不费力就听到了。
“喂，怎么样？杨哥没事吧？”
“……”
“唉，这也真是……”
“……”
“江灿……没事吧？”
“……”
“那就行回来，我把小容容送回家，去找你们去啊。”
丁旭挂了电话，回头朝林悦容笑：“好啦，小容容，走送你回家。”
网吧里，李安希挂断电话，转头看着那两个不知“石化”了多久的人。
“丁旭送小容容回家，一会就来。”
江灿听到“小容容”三个字，手指不由得颤动一下。
在他对面，李杨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盯着那个手机，录音已经不知道放了多少遍了，李杨像是听不腻一样。
“杨哥，”江灿开口道：“我有好好说话，我没跟她闹。”
李杨点了点头：“我知道。”
三个字，却尽显疲惫。
江灿张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旁边的李安希看不下去了，开口说：“哥，我觉得江灿做的没错，而且那女的……她本来就打算走。”
李杨低下头，没说话。
三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李杨说话了，他说：“江灿，谢谢你，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会儿吧，你明天不是还有活动吗？”
江灿见他放自己走，耸了耸肩，把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拿了起来，整个录音转给李杨之后，什么话都没说，站了起来。
李安希破天荒地的为他开好了门。
江灿走到一半，停了下来，转头问李安希：“林悦容好好送回家了？”
李安希愣了一下，不就是回个家吗？难道路上还能出事儿不成？
“丁旭送的，你问他去。”
“哦。”
“不行就问小容容。”
江灿笑了笑，说：“我没她联系方式。”
“那就问她要。”
江灿点头，走出去了。
他也想问她要，但不是今天，这几天都不行，江灿十分清楚，现在自己的状态有多糟糕。
而林悦容……他想起她那双亮晶晶的杏仁眼。
不行！他必须等自己状态好了，才能去找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