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帘子隔开了皇帝的卧榻，帘子内，皇帝的身影影影绰绰，一旁的人早都退下了，宫内只有少女和皇帝二人。浓郁的熏香熏的人头昏脑胀，空气仿佛凝成了固体。
少女走至寝宫内，动作娴熟地跪下，叩头，行大礼，声音平稳，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念儿，你终于肯来看朕了。”天子的声音不怒自威，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倦与无奈。
少女恍若未闻，只是静静跪着。
皇帝似乎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只是长叹一声，幽幽道：“念儿还是不肯原谅朕呐。”
“儿臣不敢。”少女深深低下了头，态度似是恭敬，声音里却是格外冷淡。
“朕知道，朕时日无多了。叫玦儿喊你来，是因为有些事，朕不得不交代了。”皇帝似乎是强撑着坐起了身，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虽隔着一道帘子，但少女不难揣测，帘子后的皇帝，恐怕已经是病入膏肓了。但她只是漠不关心地回应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皇帝似乎对少女这敷衍的恭敬习以为常了，没有说什么，只是郑重道：“楚玉，是咒王的人。”
少女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儿臣知道，儿臣已经把他处理了。”
“哦？”这下轮到皇帝有些惊讶了，他微愣一下，片刻后，徐徐笑道：“你不愧是朕的孩子，论冷血，倒是与朕一般。”
“这是儿臣的荣幸。”少女微微挑眉。
“咳……朕知道你，若你是男子，朕的江山，一定会留给你。”如此震惊朝野的话，却从皇帝口中淡淡说出，多少叫人有些惊诧，而少女却恍若未闻。她知道，皇帝，这是在试探自己。
“蒋魏萧楚这四大家族，多年来互相牵制，才有了朕前朝相对的安稳，如今楚家已经死绝，这三大家族难免会蠢蠢欲动，只怕他们表面上的勾心斗角都是做给朕看的，想学前朝“三家分晋”，咳……”皇帝说到激动处，硬生生涨红了脸，猛地咳出了一口带血的痰，他微微喘了几口气，接着道。“大泽国虎视眈眈，离国与朕一直敌对，漠北这几日又不安生……朕的位置，从来都不安稳。”
“漠北怎会无端滋事呢？”北唐千念忽然抬头问了一句。
皇帝一愣，却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朕的麟儿是个废物，冕儿不是个当皇帝的料，惟儿城府太深，只怕难以服众，而玦儿……若不是当年那件事，玦儿就是朕的太子了。”皇帝的声音慢慢低了，似乎是沉溺在了无边无际的回忆里。
终于，他又接着道：“若没有强硬的君王，朕的江山，迟早一天会落到别人手上。”皇帝长叹一口气，神色颓然，苍老毕现。
少女神情一动，片刻后，她终是轻叹一声，原本淡漠的神情似乎是出现了一道裂缝：“当年的那件事，也许就是命吧。”
“朕知道，你还怨恨着朕。朕在死之前，不求你的原谅，只是，”皇帝顿了顿，他的目光似乎隔着帘子直直刺向了少女，一字一句道：“无论何时，你要记住，你是朕的女儿，是大万的昭怀帝姬，是北唐千念。”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少女的声音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儿臣记住了。”
皇帝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缓缓躺了下去，仿佛骤然苍老了二十岁，疲惫摧枯拉朽般涌上心头，以至于他觉得动一下都乏力。他的身子一向康健，谁能想一个风寒，竟让他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北唐千念见他没有要说的，不等他发话便起了身，退至门口时，才悠悠道：“父皇，该好好检查一下寝宫内燃的香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