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洌没有呼救,她漫不经心地整理着桌角的书。那书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随着她的动作,灰尘四处弥漫。苏洌慢慢开了口,声音平静,仿佛是在和老友话家常:“我不会武功,府里也没有暗卫。若是来杀我,那么我死在你手里是迟早的事,不如先坐下来喝杯茶吧。”
身后那道影子却岿然不动,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苏洌倒也毫不意外,她把桌子整理好后,没有回头看那影子。她把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一边看着自己的手,一边道:“杀了我,没人与右相抗衡,皇帝只会更加忌惮蒋家,加快蒋家的覆灭。这些道理想必你都清楚。”
黑影向苏洌走了一步。
“亲姐姐以那么惨的方式死去,换谁都不会任由凶手逍遥法外。不过如果你杀了我,才是正中北唐千念的下怀。”苏洌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出了几分阴沉。
“不核实消息真假就赶回来,是为不智;放下边关军务寻私仇,是为不忠;拿命报仇不思量父母,是为不孝。如此种种,究竟是因为你太愚蠢,还是因为这些年来,父亲把你捧的太高了?”苏洌的话像一把尖刀,字字诛心。她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那人,似笑非笑道:“蒋晔,不,我应当喊你一声哥哥。”
那声“哥哥”,让蒋晔有一瞬间的愣怔。灯影昏暗,他看不清苏洌脸上的表情。尽管他依旧紧握着那把匕首,身体却微微放松了。
苏洌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人动作的变化,她轻嗤一声,声音愈发冰冷:“你以为因为母亲的事我与家里不和,才宁可以苏洌这一身份成为左相也不要蒋家二小姐的身份。你错了。我为左相,是父亲一手扶持起来的。”
“你不要巧言令色。”蒋晔冷声道,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他记得父亲说过,蒋家嫡出的三个孩子里,蒋翘心术狠辣,蒋晔心力坚韧,惟蒋颀,看上去最温润可亲,实则心思之深沉连自己都未曾看透过。而蒋晔从小最忌惮的,不是泼辣的大姐,也不是惯使阴招的庶出姊妹,而是这个永远平静如水的二妹妹。
“对父亲来说,让蒋家永远屹立不倒,除了自身的强大,更重要的是要有一个旗鼓相当的敌人。有什么比让自己的女儿扮演政敌更为安稳的选择呢?哥哥,你很清楚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不是么?”苏洌在笑,但是那无懈可击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蒋晔无言以对。
“我犯的是欺君之罪,足以让整个蒋家满门抄斩。但我没有与蒋家鱼死网破,不是因为念及亲情,而是因为你们不值得。”苏洌轻轻站起身,蒋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在战场上面对血肉横飞的厮杀时都未曾有这么惧怕过。苏洌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只是耸了耸肩:“但是我的耐心毕竟有限,我的哥哥为了给我姐姐泄愤却来杀我,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给一点惩罚?”
“你想要干……”蒋晔的话还没有说完,手中的匕首却“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感觉到四肢似乎不听自己使唤了,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终于,他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刺杀皇子,这个罪名,够你喝一壶了吧?”苏洌踢掉了他手边的匕首,恰在这时,本应在酒楼里寻欢作乐的萧冠月推开了门,他眼神清明,与之前的好色纨绔判若两人。他看着地上的蒋晔,摇了摇头:“你去刺杀谁不好,偏偏来惹这只笑面虎,岂不是自寻死路?”
苏洌知道他言语里暗戳戳地嘲讽自己,但她没有回应。只是蹲下身扯下了蒋晔腰间的玉佩,随手丢给了萧冠月,然后吩咐人把蒋晔从苏府后门丢出去。萧冠月听着围墙外“噗通”的一声,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果然够狠,这点与我家小念儿般配极了。”
“你都听到了?”苏洌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地问。
“别吓我,我可不想被杀人灭口。我就是有点可惜,楚玉那小子少了一个情敌。”萧冠月语气玩味。
苏洌知道他都听到了,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所以她并不意外。
“蒋函手里的筹码是我娘的命。”苏洌只说了这一句。
萧冠月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所以你恨蒋家?”
“谈不上恨,但是如果能够亲眼看到蒋家覆灭,我觉得不错。”苏洌冲萧冠月微微一笑,那张俊秀而英气的脸上是几乎消失不见的泪痕。
“那你娘呢?”
“她已经死了。蒋函,是在拿一个死人的命要挟我。只是他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苏洌说的话似是古怪,萧冠月心下却已经明了。
“这是你和北唐千念联手的原因?”萧冠月忍不住问道。
“一半原因是这个。”苏洌不再多言,萧冠月也识趣地没有再问。两人沉默着走在苏府的花园里,晚风送来了海芋的清香。
把萧冠月送出苏府后,苏洌正欲回去,一个人却抓住了她的袖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那是哭得梨花带雨的银耳:“公子,奴婢知错了,求公子饶奴婢一命!公子……”
苏洌看着她,眼前这张脸与记忆里的某个人渐渐重合,她轻轻从银耳手里抽出了自己的袖子,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自己去找张管家领罚。”
银耳本以为自己要被发卖出去,听到这句话大喜过望,立刻磕了几个头,苏洌不再管她,回了屋和衣躺下。虽没有几个时辰能睡,但是明天还有一场好戏,她不能不养精蓄锐。
桌上有一团湿湿的东西,她皱眉展开,是她丢给萧冠月的帕子。
在原本那行小字下,有人用飘逸的字体写了一句话:
“你还有我们。”
苏洌攥紧了那方帕子,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