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真道:“医科大一附院!”重重地摁断了电话。
她转身出了医院大门,叫辆小三轮,在附近的夜市摊子上买了一碗鸡蛋汤圆。看样子是家老店,香味浓郁,执勺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妈,一看这么晚了还来买汤圆,立刻便说:“我给你放点红枣,补身子好……”
许念真无声一笑。身上的伤总可以补得回来,心灵上的呢?
她回到病房的时候,发现范冬文已经赶了来。正坐在床边,紧抓着苏晓的手落泪。那模样,不像装的。
许念真走近去,说道:“晓,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苏晓微合着眼帘,一动不动。手被范冬文握着,满心不情不愿,但全身失去了力气,连挣扎都懒得了。
只听得范冬文喃喃的,像在赔罪,又像自言自语,“我没听到电话响……是我错了,是我的错……”
许念真看一眼苏晓的表情,自嘲道:“其实我也是多余做的这事,干吗叫你来呀?你们俩非亲非故的,搞不好还惹嫌话……”
范冬文嚯地抬起头来,几乎是带着痛心的表情看着许念真,“念真,连你也这么说!”
许念真反诘道:“那该怎么说?一个男人,无论如何,应该爱护老婆,包容她忍让她,你他妈镶金边啊,人家要抢着嫁你?还不是贪图一个‘好’字?!可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一番话,心疼的是苏晓,也是自己。这世道始终是不公平的,离了婚的男人总是占着上风,转过背就可以轻轻松松缔结新欢,睡一觉根本就忘了旧爱的模样。世上对他们也是宽容的,甚至还要赞扬经历过一场婚姻的他们更具魅力,更懂得爱!
女人就不一样了,离了婚的女人,永远像一张沾了墨迹的白纸,像一件走了形的衣裳,像一双磕破皮了的鞋子,怎么也不再受人待见。
凭什么?他们明明从同一场婚姻里一路走来!待遇却天差地别。
范冬文被说得哑口无言,他掉过目光凝视着苏晓,伸手轻轻为她把头发拨到耳后,良久才说:“对不起,晓晓。”
许念真清晰地看到,一颗泪从苏晓紧闭的眼角渗落出来。
许念真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轻声道:“你在这里照顾她,我先回去了。”
范冬文道:“今晚谢谢你,念真。”他站起身来,拿过口杯,加一点白糖,兑上开水,然后用棉签轻轻蘸湿,再温柔地抹擦在苏晓唇上。
许念真悄悄退出了病房。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大门口还稀疏地停着几辆小三轮,等待揽客。许念真随意上了一辆,小三轮的避震差,一路把她颠得直发晕。
等回到家里,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扑倒在床上,明明困得不行,脑海里却像是万马奔腾,怎么也睡不着。
情不自禁地,她又想起陈正南,此时此刻,他正揽着他真爱柔软的腰肢,睡得香甜吧。真没有做噩梦?没有梦到这个旧爱挥舞着利爪恨不得吃他肉?
一颗泪珠从眼角渗出,轻轻滴在了他们曾激情欢爱的床上。
第二天许念真就拿着樊一晨的卡去银行取了两万块。她原本想去ATM机上取,但发现一次只能提取两千块,取两万块的得重复十次取款程序,太麻烦了。于是决定去取号排队。站立大厅的服务员多嘴问了一句:“你是什么卡?”
许念真哪知道是什么卡,直接把卡取出来,“呶,这个”
服务员立刻道:“小姐,请往这边走。”
许念真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VIP贵宾室”……她恍然大悟。怎么没想到这个?樊一晨怎么可能不是VIP?
柜台里的职员啪啪地敲着键盘,微微抬起眉眼迅速地看了一眼许念真,许念真被她奇怪的眼神弄得有点懵懂,但很快反应过来,和樊一晨的几次碰面,看他那样,她也大致能猜到他不是个一般人,至少也是个小有身家的男人。这位柜员小姐这么看她,大概是没想到这么一个貌不惊人的女人会有幸拿着樊少的银行卡来取钱。
两万块塞到包里,手腕上顿时有了几分沉重。
说真的,许念真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现金。她甚至多了几分担心,出了银行门,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冒出个抢劫犯来……
她约了蔡晓明在附近一家小小咖啡厅见面。本来可以直接把钱转到他账上,但是她觉得不见这一面,心里头过意不去。怎么说,理亏的也是她。
蔡晓明比她先到,是个清瘦男子。他还带来了陈正南写的欠条。
“我当时就跟他说了,不用写这种东西的,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他固执得很,偏要写……”蔡晓明的表情有些抱歉。
许念真笑了笑,真心实意地说:“应该的应该的……”
幸好当时写下了凭据,要不然他今日又凭什么来问许念真要债?这年头,友情不可靠,爱情也不可靠……许念真只憎恨陈正南,一切都因他而起,他不见了影踪,受诟责受委屈的是她,还不能出声反抗。
蔡晓明问道:“正南最近还好吧。”
许念真“嗯”了一声,“老样子。”
蔡晓明道:“还是你们俩好……同学里谁不羡慕正南啊?娶了个好老婆……”
许念真真有点哭笑不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像讽刺。好老婆……她如果真是个好老婆,陈正南为什么会一声不响地离开她?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又是一凛,或许正如樊一晨所说,这一场婚姻里,有过错的,决不会只是陈正南一个人。
大概是看出来许念真有些心不在焉,蔡晓明很识趣地选择了告辞,“那这样,我就先走一步了。谢谢你了,念真。代我向正南问好。”
许念真点点头,“好。”
她一个人又坐了许久,这才离开。
傍晚快下班,她给樊一晨发了条短信——“晚上有时间吗?”
樊一晨良久也没回复。
许念真转而给苏晓打电话,“怎么样?”
苏晓答道:“已经出院了,请了假,休息几天……”
许念真道:“还有呢?”
苏晓假装不明白,“什么?”
许念真道:“你少跟我装!”
苏晓压低了声音,“在呢,在厨房熬汤,烦人得很……”
许念真笑,“啊哟,少来,心里头不知道多甜蜜!”
苏晓轻笑一声,“念真,不瞒你说,我既然向前走了,就绝不会回头!”
许念真没想到苏晓会是这个态度,倒是愣了一下,半晌才说道:“别这样,这年头,好马照样也吃回头草。”
苏晓轻轻叹息一声,“念真,你想想,那些导致我们分开的矛盾并没有因为分开就消失了,重新在一起,那些矛盾仍然是矛盾……”
许念真不做声了。
苏晓说的,她何尝不明白?一转眼,陈正南离家已经一段时间了,她的心情,从最初的震惊与愤怒到现在的平静与淡然,那种锥心的痛,随着时间的流失也变得越来越轻了。
她尝试过给他的邮箱发过一封邮件,尽量地使自己语气客观,并没有怨气冲天地数落他的错处。她只希望他,可以与她联系,有话好好说清楚。即便这样,陈正南也没有回复。
苏晓又说:“念真,也许你是时候单方面申请离婚了……”她轻轻笑了一声,“如果陈正南回来了,你要不要与他重新开始?”
许念真愣住了。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陈正南回来……一开始,她想的是,陈正南回来,她要与他撕破脸皮,大肆哭闹一番,不剥他一层皮不解她心头恨。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又想,只要他回来,回来万事好商量,而如今,她只是想,随便他吧,爱回不回的,原来生活里有没有他,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苏晓叹息一声,“是吧。所以,别劝我了。算了,念真,我们俩啊,都先别去管别人家的事了,先把自己家的稀饭吹冷了再说!”
她率先挂了电话。
樊一晨的短信恰好进来——“漫客吧见。”
接到许念真的短信时,樊一晨正在开会,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短信,并没有马上回复。他手里的笔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子,不知为什么,脑海里闪过那个女人又倔强又温顺的表情——真是个怪人!
“樊先生?樊先生?”
樊一晨回过神来,对面人抿嘴一笑,“樊先生今天想必累了一天吧,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樊一晨笑笑,“不用了,我今晚有约。”
那人立刻知情识趣地说道:“看样子一定是佳人有约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樊先生看看哪天方便,我们再约……”
樊一晨点点头。突然间,他又抬头看着对方,“嗯,那个,蒋小姐……”
与樊一晨商谈的正是蒋咏微。她特地通过旧日恩师的关系,认识了苏某,这位苏某与樊一晨有一点点远亲关系,一起吃过几次饭,这次拜美女所托,就自告奋勇带着蒋咏微来见樊一晨。
樊一晨的态度也不亲近,但也不算冷淡,蒋咏微心里忐忑不安。她连店址都选好了,已经下了一年的定金。那一片区,目前连一家药店都没有,她打听到,想在那儿开药店的不只她一人,但她自认已想尽方法,要是再不能签下合同,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此刻听到樊一晨叫住了她,禁不住眼睛一亮,“樊先生……”
樊一晨略带沉吟道:“上次碰到你,和你一块的那位……嗯,许小姐……”
蒋咏微愣了一下,“上次?”她想起来,“哦,上次在雨花石茶餐厅是吗?呵,那个啊,是我嫂子……”
樊一晨轻轻“噢”一声,随即微微颔首道:“好,我们下次再约时间。”
这话由樊一晨嘴里主动说出来,蒋咏微顿时大喜,笑道:“那就谢谢樊先生了。”
踏进电梯她才觉得了纳闷,难道樊一晨认识许念真?
站在一旁的苏某笑吟吟地道:“蒋小姐,照我看呐,你不如找你那个什么嫂子出马,这事铁定能成!”
蒋咏微听着这话怎么那么不是滋味,但嘴上却不便吭声,只笑了一笑。
到楼下与苏某客气分手,立刻给许念真打电话,“念真……”
许念真先一步到达漫客吧,人不多,于是占了一张落地窗前的座位,窗外,是忙碌奔行的一群人,窗里,是悠闲小憩的另一群人,她有一种恍惚感,原来两种不同人生便是这样轻易铸成的。
对于女人,也许更简单了,嫁给了什么样的男人,便是什么样的人生。
蒋咏微的来电打乱了她的思绪,“怎么了?”
“嗯……你认识……樊一晨?”
“嗯?”许念真没想到蒋咏微突然有此一问,立刻有点莫名的心虚,好像自己成了一枝红杏,正偷偷地攀墙向外而去。
“樊一晨,万红药业有限公司执行老总。年轻有为,身家不菲。上次我和你在雨花石茶餐厅,碰到过的……”蒋咏微提醒道。
许念真到此时才得知樊一晨的真实身份,还真吓了一跳,她猜他是个有钱人,但没想到他竟然还真声名赫赫。
“哗,这种身份的人,我怎么可能认识?!”许念真赶紧喝一大口柠檬水,掩饰着道。
蒋咏微半信半疑,却又不便再追问,于是道:“在哪儿?一块吃饭?”
“啊,我约了朋友,改天……改天……”许念真道。
刚挂电话,便看到了樊一晨。可能是从办公室直接来的,穿着白衬衣,只是除下了领带,简简单单的打扮,仍然让他在人群中显得异常醒目,众多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他身上。
许念真眼看他向自己走来,不得不承认,和这么一个男人走在一起,是很能满足一个女人的虚荣心的。
一看到许念真的目光,樊一晨有点发愣,下意识地打量一下自己,问道:“我有什么不对吗?”
许念真动动嘴角,“原来你还长着一副好皮相嘛。”
樊一晨哭笑不得,款款坐下,戏谑道:“你现在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