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才睡下不久的张妈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
迷糊而机械地披上衣服,穿上拖鞋,然而开门后她却惊呆了——
宋西辰正抱着许洛溪在门口,许洛溪的脸苍白一片,看起来非常虚弱。许洛溪的纤细双手勾在宋西辰的脖子上,虚晃着,没有什么力气。许洛溪低着头,不敢说话。
而宋西辰的手,却一直在流血,一道道未干的血在他的手上弯弯曲曲地蔓延。
张妈一下子被吓醒了,她惊呼道:“少爷,你的手!”
一路走来,地上都还在滴着血,在黑暗之中静静地流动,看得她触目惊心。
宋西辰看了一眼漆黑的客厅,“张妈,把家里灯都开了。”
他清楚地记得,徐洛溪有幽闭恐惧症。小时候,家里有一次停电了。她不由分说地像只小考拉一般赖在他的身上,任凭他怎么打怎么骂都赶不走。
弄到最后,他也烦了,只好任由她将头放在宋西辰的腿上,随手拿了一本幼稚要死的《爱丽丝漫游奇境记》,结果她还非要听温馨的童话故事《小王子》。
后来,为了达到更好的催眠效果,他还特意去学了法语,那段学习语言,傻傻分不清大舌音小舌音的时光,简直生不如死。
张妈跑去一旁,按下开关。哐当一下,灯全部亮了。或许是暖黄色灯光的缘故,宋西辰的脸终于显得不再那么冷峻,而是柔和了许多。
他抱着许洛溪上了楼,然后将她稳稳当当地放在了那张粉色的大床上。
许洛溪的眼睛闭着,宋西辰以为她睡着了,轻声对等在一旁的张妈说道:“张妈,好好照顾她。”
说完,宋西辰就要走。
“我没事,张妈,你去给哥哥包扎吧……”许洛溪睁开眼睛,头看向宋西辰的方向,嗫嚅着。
“你给我闭嘴!“宋西辰看着许洛溪,狠狠地叫了一声。
许洛溪悻悻地闭上了嘴。
宋西辰指着她,“以后别再给我乱惹事了!遇见你之后,我的人生全都是厄运,全部都是!”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充满震慑力。在空荡荡的宋宅里回响,仿佛在刻意地宣示着他对这个家的主权。
张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叹了口气,看着宋西辰离开的背影,缓缓地关上了门,隔绝了两人。又走到许洛溪的床前,轻轻地为她捏好了被角。
那夜,宋西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是啊,遇见她之后,他的人生全部都是厄运。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许洛溪还不到十岁。刚刚开始记事不久,而宋西辰已经十几岁,正是开始剥离掉少年稚嫩感的时期。
他们相遇在最好的年纪,却不是最好的时机。
那是一个金黄余晖洒满学校的夏日午后,宋西辰抱着篮球,背着书包,正准备从学校回家,看见了学校门口背着书包,正来回走得踉踉跄跄,独自哭泣的许洛溪。
彼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宋西辰皱着眉头走过去,蹲下来,然后轻轻地拍了许洛溪的肩头,递过去一张手帕,主动关心她,“小妹妹,你怎么啦?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
许洛溪见到有人来和自己说话了,哭泣停止了,一边抽鼻子一边解释了原因,“我妈妈今天没来接我。”
哭完了,她把手帕还给宋西辰,仰头看见了宋西辰的脸。微微眯起的大眼睛,剑眉浓厚,有棱角分明的轮廓,笑起来右边还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小酒窝,会浅浅地凹进去,细密的汗水在他的脸两侧流淌。
彼时香樟树茂密,打下斑驳的阴影,将他们笼罩在一起。
这个小哥哥真好看,这是宋西辰给许洛溪的第一印象。
宋西辰摸摸她的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年级呀?”
许洛溪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指着身后那幢教学楼的二层,奶声奶气地说道,“我叫许洛溪,今年三年级。”
那便是他们彼此相遇的开场,平淡得如同未起波澜的海面,却注定从此会在心里掀起一场又一场的狂风骤雨。
那天的后来,他循着许洛溪说的地址,牵着许洛溪的手,把她送回了家,在楼道口遇见了刚出门的许洛溪妈妈,以及一个男人。
那是一场不该有的,却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生活大概就总是这样吧,总在你意料不到的时候,给你一次猝不及防的沉重打击。
如果那个男人不是爸爸的话。他也许会只是单纯地觉得,小女孩许洛溪的妈妈很有气质很漂亮,而那个小女孩很可爱很招人喜欢。
可惜世事不容许假设。看到爸爸搭着许洛溪妈妈肩膀出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命运注定要发生一场彻底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是命吧?命运安排他们相遇,以这样残忍的方式。
在许洛溪来临之前,他的家庭是美满的,童年是快乐的,他有高雅端庄的母亲,富有谦逊的父亲,他是被众星拱月的人中之龙,有着令人艳羡的锦绣未来。
可是,莫名其妙地,许洛溪的妈妈和他的父亲相爱了,而且还被他撞见了。父亲开始找借口夜不归宿,就算回来了也是一直吵架,家中开始鸡犬不宁,仿佛之前的和睦幸福只是易碎泡沫。
他最爱的母亲自然不愿意离婚,父亲最终狠心提起了离婚诉讼,父母开始了长久的拉锯战。母亲后来每天活在抑郁之中,最终案子宣判了,竟然是准许离婚。
判决书下来的第二天,母亲上吊自杀了,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临死前,她的手里握着一朵红色的玫瑰。
那是母亲最爱的花,也是和父亲的定情信物。
母亲死后,许洛溪和她的妈妈没过多久就搬了进来。那个令母亲自杀的女人开始和父亲在一起了。
其实许洛溪的妈妈对宋西辰很好,但他沉浸在母亲去世的悲伤之中,对许洛溪的妈妈自然而然充满憎恨,他不断地,一遍又一遍地,对他们母女恶言相向。
直到,忍无可忍的父亲送他去了寄宿制的学校,之后又将他送出国去念书。在他心里,父亲对他的关心也不如从前那般。
这一切,都是因为许洛溪的妈妈。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做梦都希望许洛溪的妈妈可以远离自己的生活。
听到车祸消息时候,他除了吃惊,除了愤怒,脑海中竟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一定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渴望,特意为他创造了这场车祸。
……
直到第三天,经过休养,许洛溪的病才终于好彻底了,面色重新红润起来,也能下床了。
许洛溪第一时间想做的事情,是想去感谢宋西辰带她回来,她想去看看,宋西辰的手好了没有
张妈告诉她,宋西辰正在温室里修剪花卉。
许洛溪小心翼翼地推开温室的门,离门不远的地方,正站着穿围裙的宋西辰。
宋西辰的手上贴着两个创可贴。
他的面前,是几株盛开正好的红玫瑰,和花园里那些枯萎的玫瑰截然不同。
他的脚下,则是一只看起来略有疲态的金毛老狗。
狗叫南希,或许是到了冬天,它显得懒洋洋的,在一旁蜷缩成一团,安静地耷拉着眼睑,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
见许洛溪来了,南希呜咽了两声。
“哥哥,谢谢你带我回来。”许洛溪站在一边,笑着说道。
宋西辰没有回头,他左右看了看自己修剪好的参差错路的玫瑰花,仿若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宋西辰望着眼前娇艳的玫瑰花,嘴唇微动,“其实,你要留下来也可以。”
许洛溪惊讶了片刻,“真的?”
他竟然会允许她留下来?!宋西辰几天之间转性了?
宋西辰眉眼淡淡,继续说道:“不过,当然再不是以大小姐的身份。”
她就知道,一定有转折!
许洛溪问:“那是什么?”
宋西辰答:“张妈年事高了,我们家正好还缺一个女佣来帮她。”
“女……佣?”她的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些不太好的联想图片,确定不是恶搞吗?不是玩某种角色扮演的游戏?
宋西辰点点头,严肃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戏谑的成分。
他又说道:“不过,既然是女佣,你原来的房间也不能住了。”
许洛溪几乎是随口一问:“那我住在哪里呢?”
许洛溪倒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
搬来宋宅之后,妈妈就和宋叔叔一起睡觉了。
她晚上害怕的时候,会悄悄溜去张妈的房间,蹭在张妈的怀里,听张妈讲童话故事。
既然是女佣的话,应该是和张妈住在一起吧。
她反而求之不得呢,毕竟妈妈去世后,这个世界上,除了宋西辰,张妈可以说是她最亲近的人了。
宋西辰没说话,似乎在思考。
他的目光落在温顺的南希身上,事不关己地说道:“你跟狗睡在一起吧。”
许洛溪震惊了,“什么?!”
宋西辰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解决方式,“正好南希老了,也缺一个伴,它的狗屋很大,你不委屈。”
宋西辰淡淡地说,仿佛毫不关己。
许洛溪本能地控诉,“宋西辰,你什么意思?”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没有一丝的尊敬。
听到这句话,他突然回过头,目光很冷,对着她一步步地逼近。
她只好倒退,一步一步地,直到退无可退地靠在墙壁上。
宋西辰将右手撑在墙壁上,左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头低了下去。
三十厘米,二十厘米,十厘米,很快,两人的鼻尖就要相互触碰,距离越近,心跳越快……
许洛溪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五厘米的时候,宋西辰却猛然停了。
他单手撑在墙壁上,冷笑一声,“许洛溪,你知道‘不要脸’三个字的中文怎么写吗?”
许洛溪睁开眼睛,宋西辰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一脸震惊。
原来他是在羞辱她!
宋西辰开始继续收拾他剪好的那些玫瑰花,空留给了她一个挺拔却单薄的背脊。
透过温室的玻璃,许洛溪看到了宋西辰眼角里的嘲讽。
“指望我吻你么?你做梦吧!”
她没有回应。
他继续说:“妹妹喜欢哥哥,真是很不要脸的行为呢。”
他的话越来越难听,“你的妈妈是小三,小三的女儿,果然是有特殊的癖好啊。”
这句话许洛溪不能忍受。
她夺走他的玫瑰花,狠狠扔在地上,“你可以骂我,但是不可以骂我妈妈……”
“你妈妈,呵,”他冷笑,轻挑眉头,回过身来,右手轻轻捏住许洛溪的下巴,“话说回来,不知道你妈妈现在在黄泉路上孤不孤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