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母亲用平和的语气对我说起了20年前的那天的事情,她说很幸运地坚守了当初的坚持换来了我现在这康健的身体,希望我能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健康,不要再抽烟了,只是那天我没有做到心平气和地倾听,反而责怪她啰嗦。
我们的交流以我不耐烦的态度下草草结束。
今天,我带母亲来了杭城的医院。
母亲在老家的医院已经流过眼泪,她说不该拖累我们,当医生对她说要动两次手术时,原本已经有些懊恼的她以怀疑的态度让父亲给我打了电话。
我在驱车赶往医院的路上把和客户争论后的火气自己调节了一下后接起了父亲的电话。
父亲问我到哪里了,说母亲‘发神经了’不肯在这个医院治疗,说医生饿了她三天了还迟迟不肯给她确定手术日期,还说要分两次,她死活都要转院。
医院的周末主治医师一般都不在,母亲住院的时间刚好是礼拜五下午,所以,一吃就疼的这个病情医院只能给她挂营养液。
腹中空空,饥饿难耐是好事,说明身体对营养的需求很是健康的状态。
我一进病房,母亲就一顿啰嗦,我狠狠的对她说到医院了就要听医生的话,不能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还说,她要是不听话我就回去不管她了。
不知道我用这样的方法对还是错,不过,起码我在一通发飙后的苦口婆心地劝说下她安静下来了。
我有些后悔,不应该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母亲难堪,她是有些急躁,但对于病人来说心情好那是很昂贵的事情。
母亲心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和隔壁的病友说我们孝顺,坏的时候就数落我父亲的十大罪状。当她说父亲的时候,我就站起来让她多说说,说得这么好听,我说完这句话就出了病房。
那天下午我倾听了主治医生的手术方式后决定把母亲接到杭城去,在那里动手术我比较放心,这个不是说县级城市的医院不好,而是我心里的偏见在作怪。
当天下午,我就和弟弟还有父亲说了我的想法,他们是同意的,而且比较赞成。
办理好转院手续后,我们从医院先回到家里,等大家用过晚饭后我就带着母亲出发了。
距离上次我们争吵已经过去好些年了,我总是替我自己不停的抽烟找很多理由,而母亲见到我抽烟就要说几句。看着和我同年龄的发小们一个个都娶妻生子了,我母亲就从相亲开始说起我抽烟的坏习惯。我真的扛不住她的唠叨,原本自认为生活不易的我难道就没有一个出口散一散这些烦恼吗?我心里抱怨着。那年,我没体会到母亲的用心良苦,她只是文化不高,表达方式有限,就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单一叮嘱,我当成了对我的出身与现在没有任何成就的轻视与埋冤。
那天,我摔门而出,直到一年多后我要带女朋友回家才感觉需要这个家为我祝福。家始终是在的,因为父母健在,他们的唠叨也在,他们不管我怎么样逃离,我只要向家的方向走一步,他们就能完成剩下的九十九步。
带着女友回家的时候,我没有当着父母的面抽烟,担心母亲会在我女朋友面前又唠叨我,不过,那天,我父母很高兴,父亲还问我要不要抽一支,我看看母亲,她没说话,也没反对。
我父亲递给我一支烟,并给我点上,他说我长大了,自己的路自己走,身体是自己的,他想,我以后肯定会为了自己的家而注重身体。
父亲想的一点也没错,等到我自己有了孩子后就特别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也是一种责任。
带母亲来杭城就医的路上,母亲和我说起了很多往事,我现在想起的那些她们的往事时就会感觉我的三十多年感觉都没长大。
我出生时就有先天性心脏病,这是我自己从懂事开始就清楚的,不过,至于自己的病情严不严重我没有概念,在父母的担心下,在自己的漠不关心下长大,等到自己成家后才对自己身体的担心从父母那里转了一些过来。
我知道,母亲在来杭的一路上是高兴的,她估计感到自己的孩子也可以成为自己的依靠了。
我不想父母在我面前变得小心翼翼,只是,我的脾气随她,不过,父亲从我成家后有些事情会找我商量,也包括我戒烟的事情。
等我们来到杭城医院时,我朋友已经帮我安排好,因为我母亲的这种发病比较急的情况,医院当天下午就给我们办理了住院,并在注射止疼和消炎药物后安排第二天上述。
要强的母亲从来没有上过手术台,唯一一次离手术台最近的距离还是二十多年前看我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
我看得出来母亲有些紧张,虽然这个手术不大,但我还是决定留下来陪护,陪她说说话,她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上手术台,她希望我以后能把烟戒掉,身体是第一的,并和我说了我小时候的很多事情。
在医院安静的两人间里,母亲对我讲起了那年的很多细节,我从来都没有时间听到的关于他们还有我的一些往事的细节,趁隔壁的病友出院,趁着我们难得能两个人相处的时间。
我躺在陪护椅上听母亲缓缓说来。
从他们结婚到我出生,这事从天到地的一个过程。
我父亲是木工,属于正儿八经的手艺人。在那个时候,男人有一门手艺就可以走天下,属于比较‘吃香’的家庭,媒婆也喜欢给这样的男人介绍对象。
我母亲是裁缝师傅,十来岁就跟着老师到各家各户上门做衣服了。在十里八乡的口碑都还可以,加上模样清秀,也有不少上门说媒的,只是,她因为小时候发高烧,把膝盖烧坏了。有的人说是小儿麻痹症,但,我母亲只要不走路,看不出哪里和常人不同之处。她这样的情况,来说媒的人自然也复杂了起来。有的也是残疾人,有的是家里特别困难的,有的也是家境很好带有一些怜悯的,这个是按母亲自己的角度所讲诉的,这些自然都没成的,至于为什么会嫁给我父亲,我母亲不服气地说要不是母亲的阿姨做媒,要不是自己腿脚有些不便,要不是看着我父亲有手艺,她才不会嫁给他。
我内心笑了,或许,我估计我爱人以后也会这样不服气地对我的孩子说。
母亲说总感觉对不起我,她不知道我在她肚子里会得了这个毛病,不过,我至始至终都未曾责怪过她和父亲,因为他们倾尽所有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她接着说,我三岁之前几乎每一个晚上都是抱在手上睡着的,因为我身体不适,有一响动就哭,一哭就得抱,一抱就是一整晚一整晚。有时,恨不得扔了,但想想又是自己生的,就一把扔在了被子上,让我哭一段时间,可母子连心,没过一会儿母亲又抹着汗水重新把我抱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我四岁了才减轻了这样的折磨。
我母亲为了能尽快凑齐昂贵的医疗费,这难熬的四年中,她从来没有让我父亲抱过,她总希望父亲能保存更多的力气,接更多的活,从一块二一天,到六十元一个月,再到三十元一天终于凑齐了两万元手术费,这两万元里含一年卖两头猪的1525元。
我母亲说虽说奶奶那时已经卧病在床,但卖猪肉时只能给她留点猪血吃,这是我母亲一辈子的悔恨,一块肉都没给老太太留下,都卖。
她说到这里时满含泪水侧过脸去。
她接着说,我奶奶在我七岁那年快动手术的时候过世了,母亲瞒着在沪城陪我的父亲,直到我们顺利回到老家才知道奶奶和我们已两个世界。
他们这样安慰父亲,孩子的命是老太太用病换来的,我父亲相信是这样的,只是他悲伤的哭泣声中充满着对上苍的一丝丝怨恨,为什么就不可以美满!
“越辰,你身体健康是我和你爸最大的心愿。”我母亲说。
“我知道了。”我躺在陪护床上看着点滴一点一点落下来。
“明天要不要让你爸爸也来?或者让美琪也来?”我母亲问我。
“你别害怕,小手术不要紧的,医生是省级医生。”我对母亲说。
“我不害怕,我进去了之后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我担心你的害怕。”母亲对我说道。
我心里想,天之大,唯有母爱。
母亲从来没有上过手术台,又听说要从鼻腔里放管子进入难免有些紧张,这个我能从她的语气和行动上看得出来,然而,即使是这个情况下,她担心的却是我。
如果,当年她听了别人的话;如果,当年她狠一狠心;如果,当年她不坚持要医治我,但,我很幸运,没有那个如果发生在我身上。
她想起了那年在手术室门口看见我那弱小的身子插满管子,哇的一声忍不住哭了出来,还好主治医生一手把她的嘴闷住。
“让你不能响,不能哭!你答应的好好的我才带你上来看一眼。”
“对不起,医生,我看见孩子这样,我没忍住。”
“行了,赶紧下去,要不然被发现了不好。”
第二天,我跟随护工把母亲推进了手术室。
“妈,不要紧张,我在外面等着你,你要相信医生。”
“有你在,我不怕。”
我看着母亲进了手术室,现在手术室外面等待的我,手心都是汗,而且一阵一阵发麻,心中有万般泪水也落不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