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永远不在远方,而在脚下。
韩江南发疯般冲到大杂院中,在张明义和我茫然无措地注视下,陡然扑倒在秦素秋的棺木前,“伤心欲绝”地大哭起来”
我和张明义被哭得心中凌乱,都是暗自落泪,不知道说什么好。韩江南哭了好一会,这才渐渐止住悲声,扭头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张明义道:“应该是雷公馆。为了破坏婚礼,让我们不能按计划送人。”直接现在,张明义和我依然没怀疑韩江南是杀人凶手。毕竟那种事情太过于丧尽天良,韩江南即便犯了很多错,在如此大是大非上的问题理应拿捏得住。然而,他们显然还是看错了他。更低估了中国古往今来、世代相传的那句话的力量——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韩江南起身走到我面前,言之凿凿地说道:“大哥,你放心,师母的仇我一定会报!”我依然沉默不语。
韩江南默默看了我半晌,终于鼓足勇气道:“大哥,你别太难过了,我去帮你倒碗茶吧……”转身便要去倒茶,手中暗暗扣住那瓶褐色毒药。
我却摇了摇头:“……不用了。”韩江南一愣,只得停下脚步,心中暗想:“莫非大哥开始怀疑我了?”虽然他对我已经动了杀心,但心中对“大哥”这个称呼却仍旧信手拈来,永远改变不了。
张明义见状连忙劝道:“徒儿,你这一整天一点东西也没吃,我去帮你做点什么吃的吧?”
我摇了摇头,忽道:“师父,有酒吗?我想喝酒!”
“有!当然有!”张明义喊着,拉着我、韩江南来到自己房间。随后,将一坛陈年老酒摆在桌上,说道:“这坛陈年女儿红本来是你师母说要等你娶了媳妇当晚拿出来给大家喝的,谁知这一等……今晚师父陪你把它喝掉!”起身便要去拿碗,韩江南连忙起身,抢道:“我去吧!……我去拿碗!”张明义没做他想,便坐下来同我说话解闷,任凭韩江南自去厨房拿碗。
厨房中,韩江南战战兢兢拿出三个大碗。然后,又拿出了熊立给的那瓶毒药,脑海中响起熊立说过的话:“这里面是一种叫牵机的药液,无色无味,你只需放在他吃的饭、喝的茶中那么一滴,就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韩江南没有多想,早已下定决心的他缓缓打开手中的毒药瓷瓶,任凭瓷瓶中的液体缓缓滴入面前的大碗里……
回到张明义房间后,韩江南将滴有毒药的大碗放在我面前,却把两只无毒的酒碗放在自己和张明义面前。
张明义叹了口气,打开酒坛,将三只大碗一一倒满。端起面前酒碗,叹道:“徒儿,是我没那个福气啊,和她白头到老,素秋一定是被阎王老子叫去当姨太太了。你放心,她的脾气啊,无论到哪都是不会吃亏的……来!这碗酒,我们就敬她……”
韩江南盯着我面前的酒,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紧张。却见我一脸颓废,他含泪举起酒碗,点头道:“好!就敬师母……”
眼见我就要将那毒酒喝了下去,韩江南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良心不安,也或者是我当年在阴阳山救他的场景历历浮现眼前,总之,韩江南忽然激动地喊了声:“大哥!”
酒碗停在唇边,我愣愣看了眼韩江南:“怎么?”
韩江南一阵语塞:“大哥……我……”忽又回复正常:“……没什么,我想敬你一杯……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这一回,连韩江南自己都有点鄙夷自己。还做兄弟?再毒死你一次吗?
我点头道:“好!”说完,举碗便要喝。韩江南看着我举碗的动作,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滞了。眼看毒酒就要沾唇,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杨复远的声音:“大哥。”我一皱眉,忙放下酒碗,扭头看时,杨复远突然开门闯了进来。
“事情办得如何?”我问道。
“你放心吧。”杨复远道:“按你说的都交代下去了,就等明天一早!”
“好。”我点了点头,再次拿起面前的毒酒。
韩江南一直盯着我手里不断起伏的酒碗看着,心脏也随之砰砰乱跳。就在我毒酒几乎入口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又传来一个沙哑而干涩的声音:“你们喝酒怎么也不叫我?”众人扭头看时,只见一名衣衫破落、胡须花白的老乞丐缓缓走了进来,正是丐帮帮主沈刚夫。
我一见到沈刚夫,急忙放下酒碗起身相迎,惊喜喊道:“干爹。”
张明义也是颇为惊喜,喊道:“老乞丐?”韩江南眼睁睁看着我再次放下酒碗,神色间难掩失望。
沈刚夫走进屋子,也不寒暄、也不客套,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我的座位上,对我道:“你师娘的事我听说了,节哀……”
我一阵黯然,低声道:“谢干爹。”
沈刚夫又对张明义道:“张大刀,你也别太难过,皆是命数……”
张明义点点头,叹道:“活到我这岁数,当然明白,也看得清生死了……”
沈刚夫也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韩江南给我准备的那碗毒酒,“自从我儿子不让喝酒,我可有段时间没碰这东西了。来,张大刀,咱哥俩今晚喝下这碗酒!”不由分说,端起那碗毒酒就和张明义对饮,一饮而尽。
韩江南千算万算,没算到半路会杀出一个老乞丐,更没想到这老乞丐会不由分说就抢了我的毒酒。何况这老乞丐武功卓绝,韩江南便是有心阻拦也是无从动手。眼见那一碗毒酒咕嘟嘟灌进老乞丐的肚子,韩江南便知道自己的洋戏法就要被揭穿。这一回,我终究还是躲过一劫。
我将面前的三碗酒倒满了,只听沈刚夫说道:“金少,明天的事我也安排好了……说实话,明日一战,我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来。还是那句话,每个人都要有一个死法,我自觉大限已到。所以,还真是要感谢你让我觉得自己可以死得不普通。儿子与我和好了,孙子我见到了,这老天爷对我沈刚夫已经算是不薄了!这一切,也都多亏了你小子。来,咱爷俩喝一碗!”
我端起酒碗,说道:“老帮主,我敬您……”两人举碗,一饮而尽。
沈刚夫干了酒,突然问道:“小子,说实话,这酒比我那三仙酒如何啊?”
我笑道:“丐帮三仙酒实乃人间至美,是别的什么酒也是比不了的……”这句话倒有七分恭维,三分撒谎。虽然那三仙酒味道之差已是绝无仅有,但是酒里面所包涵的情谊却让我无法割舍。
沈刚夫笑道:“哈哈,算你小子有品位……”正笑着,突然一捂肚子,脸上露出无比挣扎的表情。
张明义见状一惊:“老乞丐,你怎么了?”
我见状也是一愣:“干爹你这是……?”
沈刚夫盯着碗里的酒,挣扎道:“酒里……有毒……”
我这才大惊失色,连问:“怎么会?”
张明义连忙上前相搀,连声音都颤了:“老乞丐,你……别吓我啊……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一旁坐着的杨复远忽然惊叫:“韩江南呢?”扭头寻觅时,韩江南早不知何时逃之夭夭。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从头到尾最有嫌疑的人,居然一直都是这个他最为信任的兄弟——韩江南。
这毒药果然极为厉害,中毒的沈刚夫顷刻间倒在地上,全身僵硬、五官扭曲,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金少,看来我明天没办法帮你了……”沈刚夫强忍着剧痛说道。
我连忙喊道:“干爹!”此时此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沈刚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叹道:“没想到,我还是死在这酒里,死得这么平庸,没意思……”说完,直挺挺地躺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杂院里,只有我、张明义的叫喊声反复回荡。任凭他们声嘶力竭、哭尽眼泪,却毕竟什么都唤不回了。
花谢还会再开,人死却从来不能复生。
……
深夜,就在我、张明义为沈刚夫的忽然辞世痛哭不已的时候,吴郁、张立成二人仍在左近一家偏僻的酒馆里饮酒作乐。
此时已是深夜,偌大的酒馆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吴郁、张立成二人坐在角落对饮。
吴郁举杯道:“来,二当家,喝掉这杯咱们回去睡了,明日一早还有大事要办!”二人撞杯,一饮而尽。
吴郁麻利起身,大声道:“走了!”
张立成连忙起身拦住吴郁:“老大……”
吴郁一愣,问道:“怎么啦?”
张立成想了想,忽然低声道:“明日一战,其实多我们两个不多,少我们两个不少。”
吴郁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张立成道:“我去吧,你回清水湖,山上的兄弟们都还在等你回去。群龙不能无首啊!”
吴郁长叹一声,说道:“老二,我问你,你为什么去?”
张立成想都没想便说:“因为,他是我师弟!”
吴郁点了点头,又问:“好,算你师弟是算,算我兄弟就不算?”
“可是……”
吴郁打断张立成,说道:“没什么可是的,我这样一回去,就算苟且偷生多活了些年头,你以为我就会开心啦?那这件事会一直压在我心头,让我每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喝不痛快酒的。那样活下去,又能有什么滋味呢?普通老百姓可以这么干,我们江湖儿女,靠脸吃饭的不能这么干!”
张立成听吴郁这么说,就知他心意已决,再劝也是无用,只好苦笑一声,说道:“好吧……”
吴郁兴头正好,又坐了起来:“那咱哥俩再喝一杯?”
张立成点点头:“再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