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想了想,举起酒杯,朗声道:“师兄说他佩服我的嘴,算他说对了!其实,我自认为我就是一个大洋买了破瓷瓶,贵就贵在嘴上了!”不知为何,想到惨死的张雪,牺牲的那五,以及生死未卜的师母、榜爷、仇凌,我不禁一阵黯然,又说道:“其实……我这辈子没什么大能耐,最大的能耐就是交到了一帮比我有能耐的好朋友好兄弟!当然,我还娶过一个好老婆……有时想想,我何德何能,能在这辈子遇见你们这些乱七八糟却又这么好的人!今日一别,不知还能否再见,我只想说一句,能认识你们,我这辈子,值了!”说完,自顾自喝掉杯中之物。
当滚烫的酒水再一次灌满肚皮的时候,我耳畔竟忽然响起秦素秋唱过的一段二人转:“茶水出于江湖中,江湖灌注紫砂内,壮士赴死一杯酒,宁饮鲜血不低头。”
在此刻的我看来,我饮的并非是酒,而是那种能让他蜕变成“壮士”的鲜血。如果最终的结果一定是赴死的话,那我至少可以让自己选择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
众漕帮弟子并不知我要做什么,只是愣愣地听着我一字一句说完这番话,各自面面相觑,混不知他所谈何意。这是要生离死别吗?却怎么说得这般悲凉?
我不想多说,转身一抱拳,说道:“二哥、师兄,我告辞了。你们多保重。”
喝完烈酒后,“壮士”金少在众目睽睽下大踏步走出漕帮大寨,来到码头。一只脚刚踏上小船,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小子等一下!”
回头看时,只见张立成背着个行囊大步走了上来,嘀咕道:“有你这么个师弟,我算是亏死了,别废话了,我和你走。这次我要为我妹妹报仇!”
我苦笑一声:“其实仙张雪仇我想自己报……”
张立成道:“那我总的报我父母的养育之恩吧?”
“师父……挺好的!”
张立成叹道:“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你能娶到我妹妹才是你小子这辈子最大的福气,走吧,发船吧!”
我愣道:“你……真要和我去?”
张立成道:“再说一遍!我是你师兄,你丢的东西就是我丢的东西!”正说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二当家,你怎么也不和我打声招呼就走呢?”
我和张立成扭头看时,只见吴郁也背着一个小包裹大步走了上来。
我一楞:“二哥?”
王莹也不废话,直接跳上小船,对艄公道:“走吧!发船!”
“二哥,你不是?……”
吴郁道:“我那些兄弟不欠你,但我吴郁欠你。我吴郁会不知道吗?”
张立成问道:“老大,我们都走了,漕帮以后怎么办?”
吴郁回头看着漕帮,终究还是有些不舍,沉声道:“我说了,漕帮本来就已江河日下,人有人的命,帮有帮的命,一个时代就要过去,我们也没办法逆势而为!兄弟,我加上张立成,也不能为上海的局面带来太大的改变。但这事,你今天既然来了,我们总是要出手的!”
张立成点头道:“老大说的没错,是这个道理!”
我摇了摇头,叹道:“看到你们,我其实已经后悔来了……”
吴郁道:“你来找我们,说明你心里有我们,大丈夫人生一世,能有几次慷慨痛快?二弟,你再废话就是你小家子气了!”
“好!”我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毅然对艄公道:“船家,发船!”
……
就在我为寻找外援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三大老板和管家却也在为寻找李军的事情而忙得不可开交。
深夜,雷公馆大厅中,三大老板各自坐在相应的位置上,静静聆听管家的回报:“……全城展开大搜捕,五千人的工人武装纠察队已经尽数被扣押,关伟、李军下落不明,罗虎袁海一直盯着我的踪迹,这两日他倒是忙得紧,连着去了项方的旗人馆、沈刚夫的丐帮总舵,居然还跑去了一趟清水湖……”
熊立笑了笑,对雷凡道:“看来你这兄弟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和我们对着干保住李军啊。”雷凡沉默不语。
雷地宝道:“养虎为患……眼下大局已定,他就算跑断腿,又有谁敢帮他?”
熊立摇了摇头:“现在怕是只有金少才知道李军的踪迹吧?”
管家忽道:“不如将金少绑了,严刑拷打逼问出个结果!”
雷地宝道:“那小子三寸不烂之舌,他就说不知,我们又当如何?杀了他,人就更没着落了。”
熊立道:“还有就是那蒋书东,不知为什么偏要我们保下金少的命,说是待日后为用,我真搞不明白,他能有什么用?”
雷地宝道:“这些玩政治的,算盘比我们精。”
雷凡这时才忽然说话:“父亲,我相信你还有别的办法能找出李军,对吧?”说着,饶有深意地望着熊立。熊立看着雷凡,脸上露出一副阴险而得意的笑容。
……
第二天上午,熊立才回到自家公馆。刚一进屋,只见客厅内烟雾缭绕。充鼻所闻,尽是鸦片烟的味道。穿过烟云,只见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年轻人正缩在角落里抽着大烟。脸上时而露出怡然自得的表情,时而惊惶痛苦。正是熊立的“得意”门生韩江南。
熊立缓步走到床沿,看着床上的韩江南,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怎么样?这两日也歇得差不多了吧?”
韩江南在恍惚间缓缓睁眼:“大帅……”此时的他已经丧失了大半神志,却还是认出了这个每天给他烟抽的熊大帅。
熊立呵呵一笑:“韩江南,戏还没有演完呢,你就崩溃了哪行啊?”
韩江南皱起眉头:“你……你还要我做什么?”
熊立狞笑着,骇人的脸色似索命恶鬼一般。他说:“做什么?如今你没有退路了,懂吗?所以,我要帮你把戏做足……”说完目露凶光,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把尖锐的刀,猛然刺进韩江南的身体,噗呲——
韩江南一声惨叫,鲜血飞溅而起。
……
韩江南是趴着回到林公馆门前的。两名佣人在门口发现了满身鲜血的韩江南,连忙上前将其扶进公馆。
大厅中,李管家见到昏迷不醒的韩江南,急忙迎上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佣人道:“在院门口发现受了重伤的韩先生!”
“是啊,躺在地上流了好多血……”
李管家忙命佣人将韩江南扶进房间,喊道:“快去请医生!再禀告大小姐!”
这一下,本来竟然有序的于府乱成了一锅粥。
医生不多时就来了,先帮韩江南止住了血,又好好包扎一番。
当韩江南缓缓睁眼时,只见林岩和李管家正坐在床边,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韩江南想张口要说话,但因为伤势过重,声音极其细微,韩江南便是凑近了听也还是听不清楚。只好安抚道:“你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等养好身体再说。”说着正要起身,韩江南却一把拉住林岩,只急得双眼发红、全身颤抖,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林岩见状忙对李管家道:“拿纸笔来。”管家点头称是,连忙去将纸笔拿了过来。
韩江南接过纸笔,用颤颤巍巍的手在纸上写下“仇凌”两个字。
林岩见字陡然吃了一惊,忙问:“仇大哥怎么了?”韩江南又在“仇凌”两个字后写下了一个“死”字。林岩更加惊讶了,颤声问道:“你是说,仇大哥死了?”
韩江南点点头,更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找金少”。
林岩捧着心口,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含泪问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仇大哥因何而死?谁害的他?”韩江南只是摇头,眼泪从眼眶中不断渗出,湿润了洁白的床单。
“备车!”林岩大喊道。
……
林岩坐车赶到大杂院,推门而入的时候,却见大杂院空无一人。连喊几声无人答应之后,只好扭头离开。
“他们能去哪呢?”林岩坐在后座上想了一会,连忙驱车来到乐府茶楼门前。
然而到了乐府茶楼时,却只见大门紧锁、闸板紧闭,往日里红红火火的酒楼根本没有半点兴旺的气象。
林岩难掩失望,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此刻,她终于知道出了大事。
正迷茫间,一名旗袍女子悄悄走了上来,经过林岩身边时,却佯装不小心撞到林岩。林岩一愣神,那旗袍女子连忙上前道歉,上下查看林岩有没有撞坏,说道:“哎哟,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不长眼,撞了上海首富家的千金。”说着,脸色一变,忽然对林岩耳语道:“耳目众多,万事小心。”暗中将一张字条塞入林岩手中,随即悄然离开。
林岩连忙扭身回到车上,偷偷展开纸条看时,瞥见纸上写了这样几个字:“花街柳巷”。
林岩抬头,对司机吩咐道:“花街柳巷。”
司机一愣:“哪?”
“花街柳巷。”
司机不明何意,还是将车子开到花街柳巷巷口。隔着窗子,仍可以看见巷子里一众花枝招展的妓女正在招揽客人。
林岩正要下车,管家连忙劝道:“小姐,你还是不要进去吧,这里不是姑娘家家能来的地方。”
林岩坚定的摇了摇头:“您回家等我的消息吧,停在这里太招人耳目。”说罢匆忙下车。李管家无奈,只得名司机驱车回家。
林岩环顾四周,只见四周的小贩、路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盯着自己。思索片刻,忽然用双手弄乱头发,随即急匆匆走进花街柳巷。
林岩本想一路硬闯进去,却被三四命妖艳的妓女拦在一座院落门前。
一名妓女问道:“哟,姑娘可是迷了路,敢问您是否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林岩瞥了那妓女一眼,厉声厉色:“管他什么地方,我来找我男人,看谁敢拦?”妓女们闻言,皆捂嘴嬉笑,另外一名妓女道:“那你可得想好,我们这里是男人们的快活地儿,女人们的伤心地儿,我劝你趁早出去吧。”
林岩喊道:“今天他要是不出来,我就把这里砸个稀巴烂!”说罢,忽然抓起一把凳子砸起东西来。那几名妓女都没能拦住,被林岩用椅子连砸坏了两座大花瓶。随着一阵阵稀里哗啦的碎响过后,却听到里屋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喊声:“何人撒泼?”
林岩抬头看时,竟是一个虬髯大汉带着两个打手前来。几个妓女畏首,齐齐指证林岩道:“她!”
虬髯大汉闻言上前,用一种近乎淫猥的眼神上下打量岩儿,坏笑道:“不错,小妞很俊嘛。怎么,找丈夫啊?”
林岩心想:“反正事情已经闹到这种地步,也就不怕再闹的再大一点。”当即将脖子一梗,撒泼似的问道:“你想怎么样?”
虬髯大汉冷笑一声:“给我拉进来,给她找几个好丈夫,把她伺候舒服了,让她消消怨气!”两个手下得令,一左一右将林岩架了进去。
林岩连忙挣扎,大喊道:“别碰我!放开我!”
那两名手下将林岩驾到一处隐蔽无人的角落。林岩不知这三人是敌是友,但见三人如此架势显然吃了惊,拼命挣扎叫喊:“警告你们别碰我!放开我!”
那两名手下忙将林岩放下,虬髯大汉躬身赔礼道:“林大小姐,失礼了!目前大家一切都好,客房请。”说着,请林岩从后门进入一间偏僻而冷清的走廊中。
林岩惊魂未定,战战兢兢随那大汉上楼,来到一间客房门前。大汉道:“林大小姐请进。”
林岩只得推门而入。刚一开门,就见我一脸兴奋地迎了上来:“你来了。”
林岩双手捧着我的脸,心有余悸地说道:“还好你没事。”此时此刻,便有千言万语,也说不清她心中的百感交集。扭头看时,却瞥见床头熟睡的李军。
我道:“现在全上海都在找他,要取他和仇大哥的项上人头。”
林岩惊讶道:“这么说,定是国民党撕破脸皮了……”
我闻言一愣:“什么意思?”
林岩低声道:“刚刚韩江南来找我了,受了重伤,说仇大哥……已经被害了。”
我闻言一阵惊愕,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半晌回不过神来。
仇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