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能改变既定事实,除了谎言。
深夜的上海依然灯火辉煌。本应是静谧的夜晚,却被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枪声、呼喊声打破。几条主干街道上,只见排排火把依次点亮,宛若一条蜿蜒前行的火龙直奔市中心游荡而去。
今夜的上海俨然成了一座巨大的舞台,而舞台的主角之一是由上万名工人、市民组成的起义军,另外一个主角则是淞沪镇守使李宝章和他的数千名驻军。
南京路上,由关伟率领的工人起义军作战最是英勇,不到十分钟就将驻军打垮,进一步逼近市政大厅。
霞飞路上,由杨复远带队的市民和工人经过一番惨烈的鏖战,冲破重重火力网,终于扫清所有前进阻碍,一路高歌猛进。
淮海路上,贾六更是带着一群“敢死队”与警察部队短兵相接,一场刺刀见红的肉搏战后,警察局长不得不下达撤退的命令。
随着起义的节节胜利,义军士气大振,各自高呼口号,不断逼近市政大厅所在路段。
……
虽然整个上海都打翻了天,但作为淞沪镇守使的李宝章却只敢端坐家中,静静听着副官的报告:“……城内驻扎部队损失过半,已经退守麋鹿路…………城外部队遭到起义工人的猛烈攻击,无法入城。南市、徐家汇、闸北已经沦陷,上海华界即将全面失守!”
窗外的爆炸声持续不断,似雷光反复闪烁的火光不断照亮了李宝章苍白而无血色的脸。他放下手中的大烟枪,哑然问道:“孙大帅的支援呢?”
“被国民革命军堵在了汉口。”
“市政大楼呢?”
“已经遭到围攻。”
“有多少人?”
“将近四千人。”
李宝章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围攻市政大楼的就有四千人,共产党这次是发动了多少工人啊……”
副官摇了摇头:“不单单是工人,还有将近两万人的市民队伍。”
李宝章闻言竟吓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摇头道:“我早该料到的啊……”
副官道:“将军,车已经给您备好了,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此时,呼天震地的呼喊声从市政大楼方向传来,紧跟着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枪声……
李宝章颤颤问道:“……是市政厅方向传来的吧?”
“是。”
“这一次,真是大势已去啊……”李宝章说着,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
此时,政府大口已被数千名起义军围得水泄不通。一排排驻军从政府大门里冲杀而出,企图突围。但还没来得及抬枪反击,就被密集的枪声排排撂倒。
义军一方,关伟一马当先,带头跨过驻军的尸体,挥手喊道:“市政厅的缺口打开了!弟兄们,冲啊!”呼声一落,数千名荷枪实弹的起义军纷纷呐喊着从掩体后方冲出来,潮水般涌向政府大楼。
在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战斗之后,政府大楼里的防御工事只剩下一具空壳。起义军几乎毫不费力就冲进大楼。剩下的守军眼见大势已去,纷纷举手投降。有极个别负隅顽抗的军官都被工人们当场击毙。
一名扛着红旗的工友率先冲上最高处,将李宝章的军旗卸了下来,挂上一面画有镰刀铁锤的红旗。这面红旗象征着工农联合,是全世界共产党人共同使用的旗帜。
一九二七年三月二十一日。这一天,是胜利的一天。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上海工人以及上海市民近四千人攻破上海市政府大楼,建立了上海特别市政府。面对惨败,淞沪镇守使李宝章只得率残部撤离上海,退防浙江。而上海工人武装起义军在历经失败的阵痛并冲破无数艰难险阻后,终于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第二日,“上海工人总工会”的牌子被重新挂在了废弃酒厂之外。在两挂爆竹的霹雳声响中,李军、仇凌两人合力掀开了牌子上的红布。在场数百名工人均为之欢呼雀跃、鼓掌喝彩,很多工人甚至留下了激动的泪水。为了这一刻,他们等了太久,很多人还因此失去了自己最亲最近的人……
李军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登上讲台,伸出双手压了压,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面对台下热情洋溢的众人,李军显得兴奋无比,慷慨讲道:“同志们!工人兄弟们!在大家不懈的努力和顽强的抗战之下,李宝章终于被咱们打出了上海城,咱们总工会又重新回到了这里!同志们,现在不单单是这里,现在整个上海的华界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咱们胜利了!”工人们又是一阵欢呼,其中尤属杨复远的呼声最响。
李军微微一笑,扭头问身后的仇凌:“仇凌同志,你有什么要对大家说的。”
仇凌当仁不让地走到李军身畔,他一脸严肃,指着身后总工会的残垣断壁说道:“就在四个月前,就在这里,我们为了争取自由、平等和权益,与李宝章兵戎相见。那一次,咱们失败了,单单是总工会内,就有上百个弟兄离开了我们……”说到此时,众人表情尽皆肃穆,均默不作声。
仇凌又道:“今天有人问我和李主席,说这里办公的条件差,总工会要不要换一个更大、更气派的地方?我说不!我们一定还要回到这里,我们要时刻记挂住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们……”听到仇凌这段极为动情的讲话,很多人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仇凌双眼也一阵湿润,又道:“我说我们还是要回到这里,那些同志,也从没离开过我们!”话音一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掌声。
这时,只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隆隆声响。众人扭头看时,只见几辆载酒的板车在高头大马的拉动下浩浩荡荡来到工会门前。仇凌打眼一看,头车上坐着的人赫然老恒河酒厂老板老恒。
老恒是一个面相极为和蔼的中年人,有着农民似的朴实外貌,连说话声音都极为质朴,他见严华注意到自己,立马高喊:“大喜的日子,没有酒怎么能行!”
李军一愣:“老恒?”
老恒道:“对啊,为了庆祝总工会赶走军阀李宝章,我给大伙送酒来了!”众人闻言,皆是一阵欢呼,当即拥到车队前,将板车上的酒七手八脚地搬进总工会院子里。
……
长桌上,酒碗摆成一排,似连天水阵,一眼看不到尽头。浓浓的酒液如同玉脂琼浆,一条条倾入碗中。
杨复远拿起一碗,轻轻啜了一口,只觉一股辛香热辣的气息经食道流入胃中,返上来一股极其温暖的热流,不禁叹道:“好酒啊!得有几十年的年头了吧?”
“几十年?”贾六也喝了一口,说道:“上百年了!”
长桌尽头,老恒在一众工人的簇拥下来到仇凌和李军面前。
李军握住老恒的手,感谢道:“老恒,我们用你的地方,现在又喝你的酒,这怎么好意思啊!”
老恒一摆手:“李主席,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别忘了,我现在也是总工会的一员啊!”
李军欣慰一笑:“那好!”说着,举起酒碗:“同志们,咱们也敬老恒一碗!感谢这些一直支持咱们的民族企业家们!没有他们,革命没法胜利。”
“好!”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众人与老恒痛饮一碗。这一碗酒不仅代替了千言万语,更承载了中国数十年革命的辛酸历程,更代表了各界华人、各个阶级联合起来振兴华夏的决心。
数日后,北伐军东路军第一军第一师进驻江南造船厂等地,上海华界尽归国民政府所有。曾在北京担任内阁总理(摄行总统职权)的黄孚代表南京国民政府当选上海特别市市长。
……
今日的上海格外热闹,人群自发涌上街头,不仅仅是为了庆祝起义的胜利,更为了迎接新市长黄孚的到来。
在人山人海汇聚的城门前,一列穿戴整齐的国民军队列队入城,他们英姿飒爽、器宇轩昂,帽子上都缝着青天白日的国徽。
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夹杂在国民军队中间,在市民、工人、学生的夹道欢迎中缓缓驶进上海。轿车后排坐着一人,正是上海特别市市长黄孚,前副驾驶坐着的人则是国民党特派员蒋书东
这位上海特别市首任市长生就一副慈眉善目,却给人一种郁郁寡欢的感觉。削瘦的脸型、身材看来颇为英姿挺拔。唇上微薄的胡须颇有几分文士风流的感觉。
黄孚打开车窗,对着窗外的人山人海时时挥手,拐过下一个路口的时候,街边人群渐渐稀少。黄孚这才关上车窗,皱眉道:“不是学生就是工人,没想到,这上海竟然让他们给打下来了。”
前座上的蒋书东呵呵一笑,说道:“黄市长,这句话您可说错了。打下上海的,不是学生也不是工人,而是共产党。”
黄孚长叹道:“就差一步啊……”
蒋书东在后视镜中看了一眼蒋书东,心照不宣地叹道:“是啊,就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