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凌合上铁卷,严肃地问道:“打你骂你,那五就能活得回来吗?兄弟,革命的路上一定会有人死。就像这本书上写的……”又拿出我遗落的铁书,将书上的“合”字指给我看,“党同伐异,同室操戈,自古就有,这哪是你一个小小的金少就能改变得了的?只可惜,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你真不怪我?”
仇凌淡然道:“我怪你,又有何用,你终究也是一枚被操纵的棋子,根源还在那些掌控大局的人身上。你看看这本书就会明白,为何当年洪门组织天地会反清复明,清帮虽与洪门同根同源,但始终不愿正面参与。原来如此……雷公馆的潘清祖师,当年确实有反清复明的想法,不过,大清朝自皇太极立国,至雍正时已成盛世,可谓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清朝虽为异族所建,然盘踞中原百年,饮食作息,已于中原汉人没有任何差别,已不能称其为异族了。”我愣愣地听着,竟不知道一个小小的铁卷竟记载着这么多事情。
仇凌道:“中国文化,同本同源,历两千年而不绝,其中缘由,就在这个‘合’字!休杀止伐称为‘合’,血脉相融亦为‘合’,天下大同更为‘合’。潘清悟到,满汉本为一家,究竟谁坐这江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能让我中华更加富强!”
“合?”
“对!合!就如现在的中国,早已被各路欧美列强割据,我们的敌人,绝不是我们自己,而是这些鲸吞蚕食、不断觊觎我国的诸方列强。只有我们中国人自己团结起来,不分派别,不分党派,只有‘合’,才有出路。国民党不合作,我们就要逼他们合作。只有合作,才能救中国!”
“大哥,你又说得太大了……我又能在这里做什么?”
“你能做的有很多!兄弟,你有能力,你可以为革命为这个国家做更多事!但首先还是要暂时放下复仇的念头,还是那句,你我生于乱世,国仇当前,家恨与其相比不值一提!”
我脑海中一片混沌,茫然问道:“为什么一定是我?能报国仇的人有很多!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我现在就想着如何为依依报仇!”
仇凌问道:“那那五的仇报不报?那些死去的劳工兄弟们的仇报不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是所有人都如你所想,这世界哪还有光明可言?人固有一死,是羽毛之轻还是泰山之重,皆在一个选择。”
我沉思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大哥,我知道了,反正我也欠总工会的,以后你要我做什么,吩咐我就是。”
“我先求你一件事儿……”
“兄弟之间,怎么还用‘求’字?”
仇凌郑重其事地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我不希望你是一时意气而答应我。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我必须用一个‘求’字!”
我点点头:“好,仇大哥你说!”
仇凌道:“我说,只是假设……假设他日我万一遭遇不测……”
我一愣,忙问:“哥,你何出此言?”
仇凌笑了笑:“说了,假设……”
“好吧,您说。”
“假设有一日我遭遇不测,你务必帮我保护好李军安全。”
我闻言一愣:“他?他为何对你这么重要?”
仇凌道:“你不了解他,他是像颗火种,它把我给点燃了,让我知道了自己的价值和愿意奋斗一生的方向。而他也一定能点燃更多人。我们未来的事业一定充满曲折、充满牺牲,但只要这样的火种不灭,我们就一定会迎来胜利的那一天……金少,你答应我!”
我想了想,终于缓缓点头:“好,仇大哥,我答应你!”
……
告密事件就这样被仇凌压了下来。虽然大多数人都开始相信我是无心之过,但很多人无论如何都迈不过这个坎。之后,总工会无论做任何决定、任何事情都不再知会我。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几个月。在一个秋日的中午,上海火车站迎来了一群特别的旅客。
当火车呼啸着缓缓驶入上海站时。从七号车厢上下来几名头戴礼帽、身穿呢绒大衣的年轻人。
最后下车的那名年轻人名叫杨金彪,样貌很是英俊,看来极有风骨。只是不经意间的微笑,就能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温暖。
杨金彪几人还在站台徘徊,不多时,一名文弱青年就从人群中迎了上来,寒暄道:“杨老板,幸会幸会,北边可还冷吧?”
杨金彪微笑道:“冷!冻得我都想扑火炉里去!你就是关伟同志吧?”
“正是,”那文弱青年点了点头,一挥手道:“仇老板和李老板都摆好宴了。”
杨金彪点点头:“既然如此,请吧!”
“请!”
杨金彪当即随关伟走出火车站,坐上一溜黄包车,来到李军、仇凌所在的临时办事处。
刚一进大厅,李李军和仇凌就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握手欢迎,“杨金彪同志,欢迎你的到来!”
杨金彪点头道:“大家辛苦了!客套话我就不说了,先说说情况吧。”
仇凌请杨金彪来到桌前,展开一幅地图讲道:“杨金彪同志,这是我们的先期布置。起义前十天,由铁路工人中断铁路运输,使上海的警备司令毕庶澄部三千人和当地警察两千人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起义当天,上海80万工人开始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总罢工实现后便马上转入武装起义。”
李军补充道:“关伟同志已经秘密培养了五千人的工人纠察队,六百人已经混入上海华界各个保卫团,以掌握部分武器。”
关伟道:“纠察队共分为七个部分,分别对应李宝章七个兵力据点。”
杨金彪听完点点头,拿起笔在闸北画了一个圈,说道:“闸北历来是驻兵重地,要拿下上海,必须要先吞下这里。”李军、仇凌和关伟三人都点头称是。
杨金彪放下笔,又问:“还有什么问题?”
李军道:“还有两个最为重要的问题。”
“讲。”
“枪支、运输线路。”
“差多少?”
“目前缺一千一百条长枪,三百条短枪,共需军费三万元。”
关伟道:“自从上次工人起义以来,上海各个进出口都被封锁。所以,即便能买到枪支,也难以进入上海。”
杨金彪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银票和银行本票,说道:“这是一万五千大洋,分别存在花旗银行、汇丰银行以及几个散户钱庄,三日后可取。至于剩下的军费以及运输线路……还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啊!”三人闻言互望一眼,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仇凌忽道:“我倒是有一人可以推荐,应该能帮我们完成剩下的。”
杨金彪问道:“什么样的人?说来听听?”
仇凌道:“此人是和我有过命之交的兄弟,他成功调停罢工,熟谙上海黑白两道关系,正直不阿,侠肝义胆……”
李军一听到成功调停罢工,就知道仇凌所说之人正是我,后面的那些什么“正直不阿,侠肝义胆”的赞美就全都没听进去。皱眉道:“你确定还要用他?”仇凌点了点头。
杨金彪见李军表情不对,忙问仇凌:“你相信他?”
仇凌坚定的点了点头:“就像相信我自己!”
有了上次的经历,李军本不想再把我牵扯进来。但想到时间紧迫,一来难以在短时间内筹集到那么多钱,二来会内确实没有这样一个手眼通天的人来主持大局,思来想去之下,终于点头道:“好,但是不能让他知道我们的具体计划。”
得到李军的首肯之后,仇凌立刻来大杂院找到赋闲在家的我。这些日子我可算清闲。一来无帮无派、自由自在;二来无权无职,一身轻松。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三个饱一个倒,虽说有时候也闷得难受,但自从张雪去世之后,他还从来没有机会好好休息过。好不容易有这几个月的时间,自然也就乐得清闲。
仇凌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睡回笼觉。仇凌不愿耽误时间,便把我喊醒,坐在床头就把缺钱的事情说了。
我依墙而坐,诧异地望着仇凌,问道:“还差一万五千大洋?”
我点了点头,说道:“三天之内,这笔钱必须要到。金少,能做得到吗?”
我暗想:“哥也真会找人,我现在自己都穷得叮当三响,连喝酒都得去别人家里蹭,却到哪去给你弄这么大一笔数字?”虽然心中颇觉好笑,但我还是一口应承下来,点头道:“好,那就三天!”
仇凌又问:“你准备怎么筹这笔军费?”
我捂着脑袋,只觉头疼欲裂。这应承的事情倒是好说,上嘴唇一贴下嘴唇,就算答应了。只是这钱去哪找?总不能等着大风把钱刮到自己怀里吧?
正琢磨着,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徐牧的声音:“秦大姐,今天这花生米可弄得不脆了,丢手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