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早晚要死,死人早晚要埋。
当我得知杨守才极有可能是幕后黑手的时候,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杨守才今时今日的势力虽然不似当年那般只手遮天,但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学乖了的杨守才现在并不肯轻易抛头露面,只肯在暗处使阴招,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我不敢怠慢,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雷公馆跟雷凡汇报此事。去本以为雷凡得知真相时会跟自己一样惊讶,却没想到雷凡在听完我的陈述之后竟只是微微点头,淡然道:“没错,是杨守才的人,当晚我就已经知道了。”
我这才愣住了:“先生当晚就知道了?”暗想:“知道怎么却没告诉我……”
雷凡道:“管家还去抓了人,但他们逃的很快……”
我道:“先生你想想,那杨守才就算狗胆包天,如果背后没有他人指使,怕也不敢冒然对先生您动手吧?还有那个铁血救国会,应该也是他们的人。”
雷凡点点头:“你说的我懂,但这不是小事体,你要应付的是一个国家势力,要有足够的证据才好办事。”
“有些证据已经在我们手上了,恐怕到时希望先生你配合我们一下。”
“哦?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我点头道:“好,我是这样想的……”当场讲述了自己的计划,随后将期盼的目光投向陆昱晟。
雷凡沉思片刻,说道:“这个计划看来也不失为一条妙计,金少,真有你的……”终于点了点头:“好,到时候我会亲自出面。但是……你们的戏码一定要做足,日本人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
林岩拖着病体,在王莹的护送下来到巡捕房,请求探视韩江南。值班巡捕却以“探视时间已过”为由,生硬地拒绝林岩的请求。
王莹连说好话,偷偷给那值班巡捕塞了两块大洋,巡捕这才松口,说:“好吧,就给你们十分钟时间,就十分钟哦。”说着命其他巡捕去牢房中带出韩江南,安排林岩和韩江南在探视间会面。
不多时,戴着手铐韩江南被巡捕请到探视间,坐在林岩面前。两人中间隔着冷冰冰的铁栅栏。
林岩脸色蜡黄,面色憔悴,甚至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然而一见韩江南坐下,竟气不打一处来,劈头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你凭什么去替我父亲顶罪?你有什么权利和资格?”韩江南静静地看着林岩,嘴角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
林岩嚷道:“你说话呀!”
韩江南不答,反而微笑道:“今天,我发现一件事。”
林岩一愣:“什么?”他忽然觉得今天的韩江南有些不可理喻……当然是比他以前的不可理喻更不可理喻。
韩江南紧紧盯着林岩,一脸诚恳地说道:“你发起脾气来,也很漂亮。”
林岩几乎暴跳如雷了,一改往日的淑女形象,大声嚷道:“你……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韩江南痴痴地看着林岩发火的样子,突然将戴着手铐的双手伸出栅栏,紧紧握住林岩的手。林岩一愣,蜡黄消瘦的脸上陡然泛起一丝红润,随后低下头去,轻轻挣脱了韩江南的手。
韩江南轻声道:“会长身体不好,为了能让他尽快出去,这么做是最快最直接的。会长对我有知遇之恩,他又是你爹。只要能保全他的名声,于公于私,我这么做都值得。”他宁可死了,也不会在林岩面前承认自己同熊立有勾结,更不会承认鸦片是经自己之手流入码头。因为他知道,一旦让林岩知道他与鸦片有染,这辈子就再也别想同林岩有任何瓜葛。
林岩不知道韩江南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自然无法解韩江南内心中的种种侥幸心理。她只是不解地望着韩江南,说道:“可你这样会把自己给毁了。”
韩江南淡然一笑,微微摇头,说道:“我不怕,我还有你们,毁不了……我听说会长应该就要出狱了。你现在应该去陪他,而不是陪我。”他故意把自己伪装得像是一个英雄,就像我以前一直在林岩面前做的那样,冠冕堂皇地说道:“你能来看我,心里有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岩儿,这次我是心甘情愿的。”
林岩闻言愣在当场,全然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了。她再次握住了韩江南戴着手铐的双手,轻声道:“谢谢你……”话音未落,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看时,竟是值班巡捕领着我走了进来。
林岩一见到我,慌忙把手缩了回去,神色间颇为尴尬。韩江南一阵失神,掌心刚刚攒出来的温暖霎时消失。他仍旧痴痴的看着林岩,只是脸上隐隐带有失望的神色。
我当然看到两人的举动,只能尴尬点头,低声道:“真巧……”
林岩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匆忙起身道:“……你们聊吧,我先走了。”扭头对韩江南说:“照顾好自己,我再来看你。”韩江南只能尴尬点头,说道:“给会长问好。”
林岩离去后,探视间里便只剩下我和韩江南二人。盯着韩江南的双眼看了半晌,竟说不出话来。在此时的我眼里,韩江南依然还是清白的,但在韩江南自己眼里,这一切却有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韩江南笑了笑,问道:“干嘛这样看我?”语气颇为无奈。
我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大哥,你也是来审问我的?”
“小个儿,你别说笑,我只是想问你,你是真的认罪还是为了给林哲瀚顶罪?”
韩江南长长叹了口气:“结果都是一样,有什么区别吗?”
我不由分说,嚷道:“区别大了!”
“你觉得呢?”韩江南微笑问道。
我想了想,用坚定的目光望着韩江南:“我不信你会为了钱去帮熊立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他说。
韩江南淡然一笑:“你不信就行了……”直到现在,他也不相信自己会做出那些事。他一直认为,他只是逼不得已。为熊立所做的一切实非他的本意,但他却不得不那么做。因为他根本没得选择。
我忽问:“你这么做只是为了岩儿,对不对?”
“是又怎样?”
“走私烟土是大罪,你这样冒冒失失的,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大哥,我有选择自己行动的权力对不对?”
我忽然起身,用炯炯的目光瞪视韩江南,大声质问:“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给自己心爱的女人解了围,特别有成就感啊?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
韩江南脸色陡然一变,变得严肃而冷漠,他迎着我的目光毫不示弱地与之对视,一字一顿道:“你没见过岩儿伤心难过的样子,我见过。你不心疼她,我心疼!”
我闻言一愣,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缓缓坐下,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脑海中回想起自己同岩儿交往时的点点滴滴。没错,我以前确实太辜负岩儿了。韩江南为岩儿做的事,他连半件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去批判呢?
看着韩江南近乎执拗的眼神,我知道,他再也无法用自己的想法去左右这个兄弟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时过境迁之下,韩江南已经从当初那个懵懂男孩变成如今独当一面的韩经理。而我却仍然一无所有,在上海这个大舞台上奔波劳碌。我负过林岩,齐林没有。所以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批评韩江南呢?
两人这次会面终究还是不欢而散。我眼看着韩江南大步走回牢房,自己却只能失魂落魄的走出探视间大门,犹如一具僵硬的木偶。
刚一出门,同行的郑伟便凑了上来,问道:“韩江南怎么说?”
我不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反问道:“林老板何时会被释放?”
郑伟看了看手表,说道:“一个小时后,记者招待会同时召开。”
我点点头:“东西都备好了吧?”
郑伟拍拍自己公文包,坏笑道:“那是,料足足的呢!”
我点点头:“好!一会就看你的了!”想到晚上即将发生的事情,不禁一阵兴奋。
傍晚时分,法租界巡捕房大厅内。
几十名记者坐在台下,迫不及待地等待好戏开场,郑伟、王启元也在其中。不多时,法租界领事雷诺阿和法租界巡捕长一同登台坐下。两人衣冠整齐,制服笔挺,看上去极有派头。
雷诺阿翻了翻手头的资料,对着话筒说道:“今年,《国际鸦片公约》签署后,禁毒行动在华界及公共租界雷厉风行,卓有成效。然而,还是有很多势力不甘愿亲手将利益斩断,背地里和禁烟背道而驰,将烟土交易转入地下,以垄断牟取暴利……”正说着,台下记者群里突然爆发了一些小骚动。众人交头接耳,纷纷扭头看向门口。只见雷凡矮着身子从门口进来,坐在了最后排的一个空位上。
几名后排记者忙跟雷凡打招呼,不无恭敬地问道:“小雷先生,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