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这中间他们发生过危机。马宁在剧组受了刺激,因为剧组戏份并不比她重的女演员开着自己的昂贵跑车在人前显摆。马宁一时经不住诱惑,和一个房地产老板混了一阵子。他俩分手的那段时间,有一次我和马俊在劲松桥附近的餐馆吃饭,我们靠窗坐着闲聊,马俊不经意扭头一看,窗外路旁停着一辆mini正在等信号灯,仔细一看,开车的人居然是马宁。这使马俊特别崩溃,觉得他俩彻底没戏了,那段时间马俊老找我喝酒,不喝别的,只喝二锅头,喝晕了就在洗手间一阵呕吐,吐得昏天黑地。
马俊摇着我的肩膀哭着问我应该怎么办,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只是劝他想开点。马俊为此事瘦了一大圈,还因为精神恍惚,耽误了工作,几次开会迟到,业绩明显下降,而且有一次和客户谈判说错了话,险些让公司丢掉一个大项目。这些不良表现,使马俊差点被公司开除。马俊认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否则等于自毁前程,于是他开始按时吃饭睡觉,并且戒了酒,重新过起了按部就班的生活。但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两个月后的一天,马俊正在开会,收到马宁发给他的一条短信,短信内容是:你还要我吗?马俊当时不假思索地回复道:要!结果,他俩儿又奇迹般地和好了。我问马俊你怎么好马吃了回头草。马俊说:“我没心思再找一个重新开始,心累。”
这次和好之后,他俩好得像铜墙铁壁,恩爱无比,好像他们的爱情是上天恩赐,来之不易。他们的小日子越过越红火,同学每次见到他俩总会感慨:你俩可千万别分手,你们要是分了,我们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而后来我每次见到他们,都会平白无故地生出许多惆怅。他俩儿恩爱的模样,互相逗笑的言语和动作,勾起我许多回忆。这种回忆对我来说是痛苦的,因此,我也尽量避免和他们见面,就让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幸福去吧。
甄晓和葛诗文却意外地分手了,那是一天晚饭后我回到宿舍,看到甄晓坐在床头,吞云吐雾,手里握着一罐啤酒,垂着头,音响里放着莫文蔚的《他不爱我》,音量巨大。我关小音量,问他怎么了,他抬起头来,我看到他泪流满面。他哽咽着说:“葛诗文居然指着我的鼻子跟我说:你还有值得我爱的地方吗?”
这真是对一个男人极大的打击,谁听了都崩溃,况且是甄晓这种自大的人。我拍拍甄晓的肩膀说:“你也别太难过。”“我能不难过吗?他妈的,都大学毕业了,我他妈还是个处男!”甄晓捶了一下桌子说道。甄晓的这段感情只维持了六个月。
我和甄晓成了同命相怜的一对,我们打算努力奋斗。
北影厂周边的招待所驻扎着很多剧组,我和甄晓一个一个敲门,毛遂自荐,并且对片酬没要求,给多少算多少。终于,我们可以参演一部在京郊拍摄的警匪戏,我演警察之一,甄晓演匪徒之一。一群警察同一群匪徒对射半天,甄晓中弹身亡。甄晓是敬业的演员,想把中弹倒地的动作显得曲折一点,结果导演说:“傻×啊你!到底还能不能正常死了!”然后甄晓立刻倒地身亡。在这部戏里,我比甄晓多活了两集。
不久,我俩儿被选中在一部古装剧中演土匪。相比之下,甄晓在外形上占了很多优势。剧组在云南拍戏,拍了一个月,制片人和导演发生矛盾,导致拍摄搁浅,演员和其他剧组人员都闲着没事干,于是大家集体到空旷的草地上踢足球。在云南这种地方,中午的太阳非常毒,加上运动量大,一场球踢下来我们都快虚脱了。我们踢了十天足球,剧组大把大把的钱花着,我和甄晓怀疑制片人和导演都是忍者,因为他们太能忍了。第十一天我们终于对于足球这项运动厌恶了,于是我们来到山下的网吧,在网上玩跑跑卡丁车,从下午一直玩到晚上。晚上从网吧出来,居然有了晕车症状。到第十五天的时候,制片人和导演终于憋不住了,因为再憋下去,两人都完蛋,剧组继续拍摄。当这部古装剧终于拍完的时候,甄晓对我说:“拍这个戏,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太阳把我晒黑了。”
离开云南的前一天下午,我们躺在草地上,迎面是烈日,我们浑身暖洋洋的,甄晓眯着眼睛说:“我喜欢太阳。”
“我也喜欢。”我闭上眼睛,看到红红的一片。
“我发现一个神秘现象。”
“什么?”
“早上的太阳比中午的大。”
“早上太阳大只是假象。因为早上太阳停在楼房边上,有参照物,就显得大;中午太阳在天上,边上什么都没有,就显得小了,这是视觉原理。”
“原来是这样?唉,科学把很多东西搞得不美了。”
“你知道有个传说叫后羿射日吗?”
“你又在讽刺我,这个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甄晓嘟囔着说。
我没接茬,又问道:“咱们会是那被射掉的九颗太阳呢,还是最后留下的那一颗?”
半天没回音,我扭头一看,甄晓睡着了。
后来我们终于找到演员的另一种生存方式——话剧。
干话剧多亏了曹依娜的引荐,曹依娜是当时一部卖座话剧的女一号,她推荐我俩参演了这部话剧。这话剧叫作《满城尽是穿山甲》,一听名字就知道是恶搞剧,话剧也终于堕落到了没有恶搞就没有票房的地步。但我和甄晓积极地参演,卖力地演出,把台下观众逗得乐不可支,我们觉得爽极了。演出结束,看着散场时心满意足的人们,我突然顿悟了,这些人大部分是公司白领,每天从京城的某个地方坐一两小时的车,赶到公司上班,在电脑前浑浑噩噩待了一天,天黑以后再沿原路返回自己的家。在这过程中,还得忍受北京这个能把大马路变成停车场的堵城。这样钟摆一样的枯燥生活,长此以往,非整出病来不可。这些人到了周末,好不容易轻松一下,看一部恶搞剧,在两小时内笑到岔气,应该是一种不错的排解压力消除枯燥的办法。要是看一部特艺术特严肃的经典悲剧,简直是花钱买罪受。
基于这一认识,我和甄晓决定自己制作话剧,因为话剧的制作费用并不高。我们花一个礼拜弄出一个剧本,拉拢了一帮热爱戏剧的人开始排练,而且居然找到了一点赞助。话剧排练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我们选择了一处场租费很低的剧场,开始对外演出。但是,观众并不多,我们拿不出更多的钱来做宣传。虽然看似有不少人坐在台下,但其中有不少都是朋友、同学,他们拿着赠票观看,不用花钱。这部话剧演了十二场,万幸的是,我们没有赔本,而且赚了六千块钱。当然,我们的成本也低得吓人,总共只花了四万块钱。这种低成本对商业演出来说简直是空前的,我们没有花剧本的钱,剧本是自己攒的,也没有花舞美道具钱,道具是在剧院附近一个家属院捡的,我们捡了一对破沙发一张破桌子和一把破椅子以及一台破空调,还显得挺酷,服装更不用花钱,穿自己衣服就行,这样一来,钱全省下来了。但是,赚了六千块钱有什么用?只够维持我们两个月的生活。而且,制作话剧太熬人,我们还得自己去演,每天都要按时到剧场,演完后也不像拍影视,能有一个成果(录制的作品)。话剧演完了就完了,什么也没了,再搞,又得从头开始。我和甄晓很快对此厌烦了。
有一天,陆姿打电话给我们,让我们去试一个戏,而且强调说她认识这部戏的导演。等我们见到这个导演的时候,我和甄晓不约而同吓了一跳,因为这个导演很著名。我们怀着敬仰的心情和导演聊了十分钟,导演让我们回去等消息。走的时候陆姿在门口送我们,我和甄晓对她千恩万谢。
我们也大概知道了陆姿和这个导演的关系。
十天后,我们按约定时间再次去见那个导演。走到门外,突然听到屋内有砸东西的声音和人的尖叫声。正要敲门,门突然哐一声开了,陆姿捂着嘴哭着往外跑,披头散发,好像经历了搏斗,袖子也撕裂了。只见那个著名导演在屋内叉腰站着,飞着唾沫星子吼道:“傻×,你他妈滚了就别给我再回来!”
我们去追陆姿,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四处找了也没有,打她的电话,她也没接,到晚上,甄晓手机来短信,是陆姿发给他的,她说:“对不起,你们别去找他了。”
后来,我们在电视剧里频繁地看到陆姿的身影。有一阵子,三部同时上演的电视剧,每一部里都有她,而且是很重要的角色。
她终于修成正果。
我和甄晓开始租房子住,我租了学校附近的平房,甄晓租了楼房。学校周围房租很贵,要想住便宜的,只能住平房,但洗澡很不方便,不像马宁和马俊住平房的时候,还能回宿舍洗澡。甄晓爱干净,希望能有独立卫生间,随时洗澡,所以决定租楼房。学校周围的楼房租金大多一个月一千五以上,甄晓不可能负担得起,于是他在经过调查之后,决定去通县租楼房。通县位于北京东郊,距市区非常远,当然也就非常荒凉。租金一下子降下来,两居室一个月才五百元。甄晓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兴奋不已,打电话邀请我去他家参观。
我问了五个路人,终于找到他家——一个偏僻得吓人的地方。本来打算买点水果给他,但下车后发现这是妄想,别说水果,他家周围几乎连根草都没有,只有一个巨大的臭水塘,里面零零星星立着几根快要倒下的芦苇。
但进屋后我发现五百块真值。不但有简单装修,而且家电也齐全。
“哈哈!可以吧!”甄晓大笑着说,用手指指客厅摆放着的三十九寸大彩电。
“可以可以!”我连连点头。
“比你租的那个平房强多了吧?”
“强多了强多了。我那个破平房还一个月三百五呢。”
“要不要来我们这边租?或者你就住这儿也行。”
“过阵子我打算先回趟家。”
“你要走?”
“待着干什么?又没事干。”说话间,我发现客厅一角摆着一个巨大书架,上面堆满了书,我问,“你开始看书了?”
“要补充精神粮食!你知道吗?现在我每天只吃两根黄瓜一个馒头,省下的钱全买书了。不过,这些书没一本是正版,真他妈便宜。前两天在一个超市门口发现卖盗版书的,你猜怎么着?边上立了个牌子,上面居然写着:五元钱一斤!太牛逼了!”
“牛逼牛逼。”我说道,顺手开始翻架上的书。
我发现中间一排的书里,竟有四本是讲某老帅的。我抽出其中一本,问甄晓:“你对他这么感兴趣?”
“不瞒你说,”甄晓用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口吻跟我说,“我要拍胶片了!”
“电影?”
“一部主旋律大片。”
“你演×帅?”我逗甄晓。
“扯淡!能让我演吗?我演他的警卫员。”
我心想甄晓终于不用演土匪了,同时疑惑,印象中的警卫员都长得很袖珍,这次怎么找了甄晓这样的大块头?难道大块头有大智慧,能助×帅成大业?
我祝贺了甄晓,带着疑惑离开他家,他笑呵呵地送我出门,他的脸上,写满阳光。
后来,那部戏拍完了,甄晓居然受了点伤,一场枪林弹雨的戏,需要很多炸弹爆炸,爆破的时候,甄晓离爆破点太近,被炸伤了左脚。甄晓这也算是光荣负伤,打电话跟我诉说情况,他说他虽然受伤,但坚持拍戏,感动了全剧组的人。
再后来,这部电影终于在电影频道播出了,从头看到尾,我只看见甄晓一闪而过的镜头,这个镜头,根本不会让人对他留下任何印象。我打电话跟甄晓说这事儿,甄晓在电话那头骂道:“他妈的,我的戏全他妈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