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临潼的一家制药厂里做事,此地分配了一套四室两厅两卫的大房子。因为我们全家都住在西安市区,所以这幢房子空着。
下了火车,我们发现临潼是个绿色的地方,火车站对面就是高大的山。
我们打不到车,只好步行。因为没睡好,实在累得虚脱。我俩晃晃悠悠朝前走,去往厂里的公路一眼望不到头。我突然想起半年前和甄晓观察生活时没钱买车票徒步穿越半个京城回宿舍的情景,想到这一点使我倍加痛苦,难过得几乎闭眼走路。
“那是什么?”甄晓的一只手软绵绵地朝前指。
“一只狗?”我愣了一下说。
“我靠!”
我们看见的是什么狗呢?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狗,比身高一米八四,体重八十七公斤的甄晓趴地上还大得多。它浑身茂盛的毛发从远处看起来活像只狮子。我俩当下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他妈的好像是藏獒!”甄晓小声对我说。
“死定了!”我一身冷汗。
说话间,这只狗抖着一身肥肉慢跑过来,围着我俩绕圈,用它的大鼻子嗅我们的腿。我穿短裤光着的腿感到它鼻孔里喘出的热气,奇痒无比。我俩纹丝不动,像两尊石像,心提到嗓子眼,浑身酥麻。
这只狗仔细地考察了我们。我俩假装僵尸的策略好像很见效,它并未攻击我们,但它也并不离开。
让我们欣慰的是,这狗有主人。假如真是藏獒,也不可能没主人。一来危险,二来狗贵。狗的主人姗姗来迟。她是个肥胖的中年女人。
“哎呀小伙子不好意思!刚才没牵好让它给跑了。我跑不快,追不上。”女人说。
“没事没事,你快牵好,让我们走。”甄晓说。
于是她牵着狗走了,但其实是狗牵着她。狗在前面探着身子走,她在后面仰着身子跟。他俩朝刚刚升起的太阳走去,太阳、女人、狗,凑成一幅美丽图画。
“我第一次来西安,是藏獒接待了我。”甄晓望着美图画说。
“给你带来不少惊喜吧?”
“给我带来不少惊吓!”
我们在屋内死气沉沉睡了一大觉,醒时已是傍晚。空调开得太大,将我俩冻醒,浑身不自在。
“饿死了。”甄晓摸着肚子说。
我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罐六必居臭豆腐。
甄晓见我举着臭豆腐,就说:“火车上还剩下两块大饼,咱们卷臭豆腐吃吧!”
“这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出去吃吧。”
“先垫垫。”甄晓过来拿臭豆腐。
我把臭豆腐交给他,转身去上厕所。
啪!一声闷响。
我转身一看,臭豆腐瓶子在地上摔得稀巴烂,灰绿色的臭豆腐像一坨屎一样堆在地上。与此同时,屋里恶臭四起。
“我靠!你咋了?”
“手没拿稳,怕是饿的!”
“你是不是肌无力啊!”
“没准儿。”
“快收拾,臭死了!”
我没想到一瓶臭豆腐有这么大威力。我们将那坨豆腐铲除,拖了三遍地,依然恶臭不止。
“算了,就这样吧,咱们尽力了。”我说。
“要不买瓶花露水洒上,盖盖味儿?”甄晓出馊主意。
“好吧。咱们先去吃饭,然后去趟超市。”
“我要给姚方飞买好吃的。”甄晓出门的时候说。
我们沿公路走。路上不时有大客车飞驰而过,满载金发碧眼外国人,他们统统是去看兵马俑的。我问甄晓要不要去看兵马俑,他说等姚方飞来了一起去。
我们在一家面馆解决了饥饿问题。吃饱了继续走,走了大约一公里,发现一家超市。超市不大,但里面东西塞得很满。我们买了大量零食,准备将冰箱塞满。另外买了一瓶花露水。结账时我抢不过甄晓,由他付了账。
我们回去囤好食物,收拾好屋子,洒上花露水。这花露水真不该洒,臭豆腐至少是纯正的味道,和花露水一混合,味道很奇怪,香臭香臭的,巨恶心。
不出意外的话姚方飞应该六点半到。甄晓担心她找不到地址,建议去火车站等她。于是我们提前十分钟抵达火车站,坐在出站口斜对面的一堆大石头上等她。甄晓紧张地盯住出站口,生怕把他的姚方飞落掉。
六点半姚方飞没有出现。
出现一个卖兵马俑的。
这人手捧一盒兵马俑,打开来,问我们:兵马俑要不要?我们一看,都是微缩的兵马俑,很精致,大概十厘米高,有人有马,一盒四个。甄晓问多少钱,那人说十五块,甄晓说十块钱,那人说好吧,于是成交。
六点四十姚方飞还没出现。
又出现一个卖兵马俑的。
“兵马俑要不要?”卖兵马俑的问。
“不要,我们买过了。”我说。
六点五十姚方飞依然没出现。
再一次出现一个卖兵马俑的。
“兵马俑要不要?”卖兵马俑的打开盒子问。
甄晓急了,也把自己的盒子打开,问:“兵马俑要不要?!”
那人怏怏地走开了,嘴里小声说:“这瓜娃!”
“打个电话给姚方飞!”甄晓说。
我们没她手机号码,只有她家里电话,拨过去没人接。
“我靠。怎么回事?她怎么还不来!”甄晓心急地说。
“不知道。昨天她出发前还给我打过电话。”
“她给你打电话了?”
“打了。问地址。”
“还说什么了。”
“我说到时候我们去接你。然后她就问‘你们’是谁?”
“你怎么说?”
“我说漏嘴了,只好老实跟她说你也来了。”
“我靠。她不会听说我要来就不来了吧?”
“不至于吧。”
“那你说都现在了她怎么还不来?”
“不知道。会不会咱们弄错时间了?”
“那咱们再等等。”
但直到天完全黑姚方飞还是没有来。
“今天是7月11日。她会不会是7月12日到?”甄晓安慰自己说。
“那咱们明天继续等吧。”
晚上很无聊。电视天线坏掉了,只能收到一个台,而这个台一直在播丰胸广告。几个中外专家在介绍产品如何好,几个试用了的大了起来的女人在给大家展示成果。我关掉电视,在屋里乱翻一气,四间屋子其中一间是储藏室,我在里面发现一副象棋。对我们来说,这简直是宝贝!
于是我们开始昏天黑地地杀。我俩水平差不多,但谁都不服谁。我疏忽就会让他赢,他大意就会输给我,我们下了很多盘,直到天亮,我们再次沉沉地睡去。
当晚六点半,我们再次去火车站等姚方飞。她依然没有来。甄晓难过而气愤,瞪着眼说道:“他妈的!就算不来也得说一声啊!”
我无法安慰他,因为我也很生气,平白无故浪费时间!
甄晓决定离开临潼回家去,我问他要不要去看看兵马俑再走,他说没心情看。于是他就地买了当晚的火车票,然后回住处取了行李,取完行李直接奔火车站。
“麻烦你了。”甄晓在站台上说。
“客气啥!”
“以后我要找姚方飞把话说清楚,没她这么做事的。”甄晓咬牙切齿。
“你好好跟她说。”我拍拍他肩膀。
“冰箱里的东西你打扫干净。”
然后他上了火车。火车徐徐开动。
因为返回西安时行李太多,冰箱里的东西我几乎没动。后来我也再没到过这房子。父亲调动工作,这房子半年后就卖掉了。只卖了八万。一百六十平方米的房子,要是放在北京,能值不少钱吧。当然,我这是在扯淡。
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在路边拦了一辆去西安的客车。我坐最后一排。汽车非常颠簸,但我再次睡去,而且做了个梦。
梦见我和甄晓来到兵马俑的坑里面,观看兵马俑。兵马俑们脸上落满了灰,我动手去摸一个长得十分像张艺谋的兵马俑的时候,他竟然活了,正在抖掉脸上的灰,我吓一跳,夺路要逃,却发现每个兵马俑都活了。他们变成肉身,手中拿着兵器,堵住我的路,齐刷刷朝我逼近。这幅恐怖场景吓得我屁滚尿流,我大喊甄晓,却发现他站在坑的一角,居然变成了灰色的兵马俑,一动不动。我蒙了,再次大喊一声,结果醒了。看到车上的乘客都脸冲着我看。我知道梦中叫出的声音被他们听到了。他们扭过来的齐刷刷的大黄脸,像极了梦中复活的兵马俑。
从临潼回到西安后,我给侯杨虎打了个电话,他半小时后出现在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