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观察生活”作业的时候每个人都很踊跃。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马俊展示了他在发廊观察到的成果。讲述理发师和顾客因为烫伤头发而争执起来的故事。他非常认真地学习了为客人洗头及按摩的技术。表演的一招一式都让人觉得专业,大大增强真实感。
我的作业是《打工奇遇》,把我和甄晓装扮成穷鬼在饭馆打工的经历演绎了一下,效果很不错,师生们被逗得哈哈大笑。我发现了自己的喜剧天赋。
甄晓把郑军和女朋友初次约会的故事编成小品,也是喜剧。把一个严肃认真但又不会谈恋爱的军人演绎得很可爱。
郝一峰呈现了敬老院的故事。他扮演一个记者去敬老院采访,发现很多子女不孝顺老人,但这个作业遭到老师批评,因为他和那个老人光站在台上说话,动都不动,跟说相声似的。
杜方君扮演了一个外省来京摆地摊的女人的一天。几乎动用了全班人马,因为大家都要装扮成形形色色的买东西的人。
马宁去广播电台观察生活。小品本身很好,是个悲剧,但她上场的第一句词说得有问题。她说:“我是播音员!”这句话被她喊劈了,结果把悲剧变成喜剧,下面人笑成一片,连她自己也频频笑场。
下课时大家都很兴奋,我们的劳动终于有了结晶。老师布置了下次作业的内容。我们将进入“想象力练习”阶段。这一阶段将进一步拓展我们的想象空间,我们可以异想天开,题材主题不限,连童话都能演。
我每天奔走于宿舍和教室之间。我天天能见到杜方君,但天天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总是欲言又止。我怕自己的动机太明显,让别人知道。我脸皮薄,不想被人看穿我的暗恋。我实在没想到我也加入暗恋行列,这真是个郁闷的行列。暗恋被很多前辈描述得美好,而此时的我感觉不到丝毫美好,倒是天天烦恼。并且,怀揣暗恋犹如纸包火,根本包不住。班上二十几个人都看穿了我。
体育课考试,十二分钟跑。这个项目比较有趣,在十二分钟内能跑多少算多少,但也有限制,低于最低圈数就会不及格。男生跑得普遍比较靠谱,但也有个别眼冒金星的。这个项目苦了女生,她们真遭罪,跑完集体虚脱。最虚脱的是杜方君,她体质真不好,跟林黛玉差不多。平时就见她经常捂着肚子,有些课程也不能参加。后来我知道,她在痛经。她跑完扶墙剧烈咳嗽,好像要吐的样子。我实在绷不住,就上前问她没事吧。她什么都没说,摇摇头。我更心痛。怎样才能减轻她的痛苦呢?要是能让我替她难受就好了。我站在杜方君背后,正待要对她有所举动的时候,马宁走过来把她扶走了。我竟一路跟在后面,束手无策,像个傻瓜。马宁回头看了我几次,最后忍不住跑过来跟我说:“张毅你别这样,会让杜方君不自在的。她没感觉也没办法。她好几次都想跟你说,但又觉得不好说出口。咱们都是同学,你跟她做好朋友不好吗?”我一下愣住,无话可说。马宁拍拍我肩膀,转身离去。我待在原地,望着她俩远去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爱情是杀手。它能让希望渺茫的人们变得灵魂出窍。我居然能在三小时内抽完一包烟,再喝掉一瓶二锅头。灵魂出窍接着尸体腐烂,体质也开始下降,面如菜色。那段时间,我天天和隔壁宿舍的一个失恋男生坐在走廊尽头唏嘘不已。
我相当讨厌自己这副德行。
几周后,班主任过生日。她姓崔,是个刚被分配来的舞蹈老师。比我们只大几岁,又长得小,看起来跟我们差不多大。她是个美女老师,长得小巧玲珑,男生宿舍经常议论她,个别人还暗恋她。
大家集体给她过生日,其乐融融。我坐在席间,不说话,不吃菜,只是举杯浇愁,不一会儿,就感到头晕目眩,我醉了。看到杜方君坐对面正在慢慢吃菜。我醉眼蒙眬,看她也仿佛雾里看花,觉得比平时更楚楚动人。我心里突然堵得慌,觉得胸闷气短。我用眼睛怔怔地望着她,她碰巧抬起头来,也望着我,但很快眼神转移他处。我站起来,借酒劲,坐到她身边,对她说:“一会儿送你回宿舍。”
“大家本来就一起回宿舍的吧。”杜方君笑笑说。
“送你不行吗?”我还在坚持。嘴已不听使唤。
“真的不用了。你醉了。”杜方君止住笑,认真说。
“我脑子很清醒,我送你回去是想跟你聊聊。”我又喝了一口酒说。
“聊什么?你现在能说吗?”杜方君把我的酒杯挪开,不让我再喝。
“算了,我什么都不想说了,反正我要说的东西你肯定也知道。”
“张毅,你别这样。我们做好朋友不好吗?”杜方君恳切地说。
“好!”我一个字回了她,强迫自己了断。胸口一阵沉沉地痛。
当天夜里,我伫立在宿舍楼下,一阵恶心涌上来,我吐了,一阵接一阵,吐了一地,感觉五脏都要吐出来。呕吐真痛苦,一点不亚于拉肚子。
我靠在树上休息,看着一地的污秽,替清洁工担忧。这时突然有人叫我。
“张毅!”
我一扭头,看见是个女生。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站着,干什么呢?”
我仔细一看,是李淼,我的高中同学。
李淼出生在青岛,在西安上的中学,在北京上大学。很曲折。她和我上了同一所大学。上了大学我们各自风风火火感受大学生活,高考后快半年没见了。她变化真大。当时她留着短发,不爱说话,非常文静,而此刻的她是一头乌黑长发,着装也有大变化,有种丑小鸭变白天鹅的感觉。俗话说就是:长开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李淼!你……你变化真大!你变好看了!”喝了酒说话就是直白。
“你喝酒了吧,满嘴酒气。啊?你吐啦!”李淼被我吐的东西恶心了一下。
“咱们到别处说话吧。”我看了也恶心,快要勾起我新一轮呕吐。
公寓并不在校园里,隔了一条窄马路。过了马路,我们来到校园。
校园夜景很美。路灯只有半米高,远处一看,像繁星。我和李淼走在其间,浪漫油然而生,但为什么身旁不是杜方君?
“军训时我看见你了,喊了你一声,你没答应我。”李淼转过头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说。
但这种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能打动我。“哦,我的确没看见你,我只知道你考进这个学校了,也不知道你宿舍电话。”
“你怎么喝那么多酒?”李淼问。
“班主任过生日,大家都挺高兴,就喝多了。”
“你好像不太开心?”
“没什么好开心的。”
“你有心事。”
“有。”
“能跟我说说吗?”
“唉,也没什么好说的。”
“感情问题?”
“我喜欢上班里一个女生。但是……”
“但是她对你没感觉?”
“是的。”
“感情是不能强迫的。”
我突然不想说了,觉得跟她讲并不会有什么受益,无非是一些人人会说的大道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已经决定不想这事了。”我一字一句地说。
“一个班的,总要见面。”
“那也没办法,只能自己克服了。”
我们沉默了两分钟,只是慢慢朝前走。
过一会儿,李淼突然说:“我国庆节和几个韩国朋友去青岛老家玩儿,你去吗?”青岛?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而且在海边。我还没见过海,对它有着向往。这是个散心的好机会。于是我说:“哦,方便吗?方便的话我挺想去。我还没见过海。”“好啊!那就一起去喽!不许反悔。”李淼高兴地说。
“不反悔。”
那一夜,我们并没有多说话,但居然在校园里待了四小时。我发现李淼对我的感觉有点异样,掺杂了别的情感,暧昧而保持距离。
我想,美女总是特殊一些,至少区别于一般女人,尤其在男人看来,就更不一样。李淼摇身一变进入准美女行列。我突然想到:李淼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也许这样一来我能减轻痛苦。但转念一想,这样对李淼不公平,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无法付诸行动。这么想的时候,我又开始理解杜方君,杜方君对我的感觉正如我对李淼的感觉。
但或许我的这一切想法都是自作多情,也许事实并非如此,李淼也不见得对我有意思。为什么高中三年没征兆,半年后的今天却又喜欢我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李淼却将她的头靠在我肩上。对这一暧昧动作,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我有点担心,觉得这是不祥征兆。我甩开肩膀吗?人家又没说什么,也许只是累了想靠会儿。我坦然接受吗?大夜里的,没有旁人,一男一女相互依偎,什么意思?
这些心理活动占据了时间,所以我终究还是没动,只是让她靠着。我们静静坐在校园长椅上,不说话。有一阵我觉得李淼睡着了,但我这么想的时候,她又突然动一下。我的肩膀架在空中没有支点,时间长了开始酸痛。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李淼突然开口。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说了一句蠢话:“喜欢爱读书的女孩。”
“哦?就这些吗?”李淼撅着嘴问。
“有理想的女孩。”我看了一眼她撅起来的嘴慌忙补充。
“还有呢?”
“还有……长得好看的女孩。”
“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李淼脑袋离开我的肩膀,面向我,眨眨眼睛。
“我觉得你长得比以前好看多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前长得丑喽?”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一直都长得好。”
“只是你没发现罢了。”李淼笑着说,顿了一下,她又说,“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我的肩膀得以解脱。
我想起一句话: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场幸福;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场误会;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种悲哀。
我这么想的时候,正碰上杜方君。而此时的我正在公寓大厅拖着去往青岛的行李等候李淼。
“你上哪儿去?”杜方君走过来问。
“我去青岛,出去玩玩儿。”我答。有点不好意思,眼睛看着别处。
“哦,青岛是个好地方。你好好玩儿,旅途愉快!”杜方君笑笑说。
说完,她到餐厅买晚饭去了。我望着她的侧影,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她长长的头发披在脑后,不时用手捋捋,动作随意而美丽。她准备吃麻辣烫,在各种菜篮子里挑着菜,挑完交给厨师,对厨师笑笑。她的笑容真好看,甜甜的,就像青山里的甘泉。我每每看到这种微笑就心旷神怡。她不在我面前的时候,浮现在我脑海中的,也是这副微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