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兴六年五月。
由于义军攻占曹州,刺杀濮州刺史,整个天平藩镇,以及周边的州县都掀起了起义和暴动。即使是有天平节度使龙震天坐镇的郓州(山东菏泽),也是如此。可谓是遍地狼烟。
为了镇压暴动,及早与曹寇对决,他把手下四名牙将都派了出去。
郓州北面某个暴动的乡镇。
当地百姓杀县令,抢兵库,组建了一支人数接近两千的队伍。虽然队伍良莠不齐,装备匮乏,但由于受到曹寇的鼓舞,他们士气高昂。即使知道有一千官兵前来围剿,也毫不畏缩,勇敢地列阵以待。
很快,村民就看到了官兵。
“嗯?不是有一千人吗?怎么这么少?”
“啊呼,大家,大家,啊呼,啊呼,我刚刚在前面看过了,官兵只有五百人。”
“五百人?真的吗?”
“是真的。”
“是不是你眼花,或数漏了?”
“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
“喂,喂,李老四刚从前面回来,他也说官兵只有五百人。”
“呐,我说得没错吧。”
“哈哈,只有五百人,我们有两千。要打败他们,简直易如反掌,哈哈哈。”
“官府也不行啦,等打败他们后,我们一齐攻入郓州府吧。”
“哈哈,好啊,好啊。杀死节度使,把他藏起来的宝贝都抢回来。”
“喂喂,敌人就在前面,不要开小差。”
“知道啦,知道啦。”
“嗯?前面有动静。”
一名男子离开官兵的队伍,独自一人向村民走去。
他年龄大约为三十五岁,身材魁梧,有一米八九之高。身着厚实的乌锤甲。由于上面的甲片比一般的要大要厚,所以整套甲的质量高达八十斤。他还戴着一张铁面具,只露出双眼,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座会移动的铁山。没有带武器,却扛着一个长方形大木箱。木箱之大,都可以装下一个人。
他就是天平节度使手下牙将之一,张铁山。
铁山虽然只有一个人,但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还是给村民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军队。
“喂,你是来干什么的?”一村民代表鼓起勇气上前几步,问道。
铁山没有回答,默默前进。
“停下!喂,快给我停下!”
铁山没有理会。
“哼,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对方拉弓射出一箭。虽然力道一般,但准头不错,利箭直朝铁山飞去。想着利箭能贯穿他的胸膛,结果竟直接被甲胄弹开。对方又射了一箭,但结果仍然如此。
铁山继续前进,停在距离村民二十米的地方。接着,他把木箱猛地一投。木箱划过天空,落在村民跟前。木箱一接触地面,就碎裂四散,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呜啊,那是什么!?”
“是,是,是人头!”
“啊呕呕呕呜呜呜······”
没错,箱子里装的全部是人头,数量至少有二十个。头颅还挺新鲜,砍了没超过三天。而且每个上面都挂着一张痛苦扭曲的脸,可见其死前的绝望。
铁山没有做声,反而是村民吵吵嚷嚷起来。
“这这些人头、人头我认得!那是隔壁村的人!”
“什么?他们不是三天前和我们一样起义了吗?怎么会······”
“就三天,他们全都死了,全都死了?”
“呜哇哇啊!”
村民全都吓破了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号角声响起。铁山身后的五百步兵呼喊着冲过来。村民还算有点骨气,没有马上吓得溃散,而是壮着胆子拿起武器。
“敌人来、来了!大家快做好准备啊。”
“大家不用怕,我们人数比他们多,一定、一定没事的。”
“啊呼啊呼,啊啊啊,跟他们拼了!”
很快,官兵便冲到村民跟前,挥下大刀。一眨眼的工夫,就有十多名村民死在刀刃下。村民那仅有的一点勇气被击垮了,纷纷丢盔弃甲,转身溃逃。
“乌合之众。”
铁山总算开口了,发出低沉、轻蔑的声音。
此时,官兵大开杀戒,对逃跑的村民挥下无情的大刀。顿时,血肉横飞,惨叫连天。村民一路逃回村里,官兵也一路杀到村里。不仅是没有参加起义的男人,连老人、妇女也遭到官兵的毒手,唯独孩子幸免于难。
张铁山在镇压暴动方面,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郓州南面某条大道上。
一支人数接近一千的农民起义军正在行军。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官兵的阻扰,所以有点松懈,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百米远的高地上有三个人。
其中一个就是四大牙将之一的黄飞羽。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体型健壮,身着轻型甲胄,背着一把强弓和一个箭袋。旁边两人是他的徒弟,都带着弓箭。他们身后还有三匹马。
两个徒弟拉弓搭箭,瞄准着百米外起义军的头头。飞羽则双手交叉,在旁指导。
“记住,要根据风向调整角度。”
“知道,师傅。”两名徒弟齐齐答道。
“小风,站直腰。”
“知道,师傅。”
“那小正,你先。”
“好。”
小正瞄准好后,松开了手。利箭随即卷着风飞向目标。可惜,箭偏离了方向,落在目标跟前。目标当然是吓了一跳。
“小风,快!”
“知道!”
在目标乱动前,小风松开了手。这次,箭射到了人身上,但却是目标旁边的村民。
“唉,真拿你们没办法。”
飞羽马上拿起弓和箭,一拉一瞄一放,动作流畅,没有丝毫停顿。飞出去的箭划破长空,准确地贯穿目标的脖子。毫无疑问,一击毙命。
“哇,师傅好棒啊!”
“师傅太厉害了!”
“唉,是你们太弱鸡了。”
飞羽用弓分别敲了一下他们的头。
“我之所以能命中目标,是因为他是普通人。有点本事的将领能在箭飞到一半时,就察觉到了。”
“但还是好厉害啊。”小风说道。
“奉承我是没用的。”飞羽又敲了他的头一下,“我这种程度的箭手,在靺鞨里多的是。所以,你们要好好练习。”
“知道了,师傅。”
“那我们回去吧。”
“呃,可敌人还在啊?”小正问道。
“不用去管他们。他们只是头脑发热被人鼓动,才暴动而已。只要把发起者杀死,他们没有人带,自会解散回去。”
“是这样的吗?”小风半信半疑道。
“好了,听我的,回去吧。”
“是是是。”
于是,他们三人骑马离开了。
如飞羽所说,那些村民见领队死了,不知接下来要干什么,纷纷返回村镇了。
郓州东面某个平地上。
一匹战马正在奔驰。战马身披具装铠甲,甲片之间由蓝色绸带连结。马背上没有骑手,但身后却拖着四具尸体。
他们被绑住双手的时候,都是活着的人,但因为跟不上战马的速度,摔到地上,被马慢慢拖死。尸体贴地的一面血肉模糊,沾满灰尘、沙土、碎石,早已没有原先的模样。
附近有一队人马,带头的是四大牙将之一的关马。他年龄大约为二十八岁,身着金灿灿的明光铠,坐在胡凳上观看自己的爱马。他虽然知道被拖在地上的人早已死去,但并没有让爱马停下来。
这时,一骑兵跑来报告。
“关将军,暴动的村民已经镇压下来了。”
“真慢呢,对付一群田舍汉也要花这么长时间。”
“抱歉,将军。”
“算了。”
关马起身吹了一声口哨。战马随即停下四肢,然后朝他跑来。
“嘻,蓝鳞,真乖,真乖。”关马一边抚摸马头,一边笑着说道。
平时一直板着脸的关马在面对爱马时,才会笑出来。所以,身边的人都说,关马比起人,更喜欢马。
“你把那四具尸体挂到镇口。”关马对部下说道,“我要让那些田舍奴知道,反对节度使是什么下场。”
“遵命。”
关马准备骑上“蓝鳞”,但“蓝鳞”甩了甩头,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你想再跑一会吗?”
蓝鳞点了点头。
“那你再跑一会吧。这次就不用拖尸体了。”
关马解开绳索。蓝鳞随即欢快地继续奔跑。
濮州东面,天平军控制下的城镇。
鬼策士虞花走进一间酒舍。如往常一样,她身着红衣,头戴红色帷帽。
酒舍里除了店家外,就是官兵。他们全都围在中间,一边喝酒,一边吵吵闹闹。
见自己无法挤进人群里,虞花使出法术,制造出一片阴寒之气,吹向人群。士兵随即打了个冷颤。现场顿时安静了不少。
“我是监军,请你们让开。”虞花喊道。
听到“监军”二字,士兵全都吓得抖了一下,纷纷往两侧让开。
人群中间是一张桌子。桌上摆放的除了铜钱、酒壶外,还有一盘双陆(赌博棋盘游戏)。士兵明显就是在一边喝酒,一边赌钱。
桌上原本坐着两个人,但其中一个一听到“监军”,便急急忙忙地退出。至于剩下的那个人就是四大牙将之一的马先锋。
他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小伙子,身穿常服,虽然长得帅气,但外表邋遢,给人一种混混的感觉,而不是将军。
“小娘子,你怎么来了?”先锋喝上一碗酒,笑着问道。
“这是我要问你的。”虞花不悦道,“节度使交待给你的任务呢?濮州叛乱的乡镇现在怎么样了?你有没有派兵镇压?”
“当然是没有啦。你没看见士兵都在这里吗?”先锋嬉笑道。
“喂,你这是玩忽职守!快去干活!”虞花上前责备道。
“不要这么激动嘛。女儿家这样,会没人要的。”
“你这家伙!”
虞花怒气更盛了,近一步逼近。
“好了,好了,没事的。即使不出兵,问题也会解决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
这时,铁虎小跑进来。
“主人,有情况。”
“什么事?暴动的村民向这里进发了吗?”
“不是,他们投降了。”
“呐,呐,我都说了啦。”先锋得意道。
“投降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见四处的起义都被火速镇压,所以害怕了。今天早上,他们把鼓动者交了出来,希望能饶过他们。”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把带头的枭首,其余的村民就算了吧。”先锋笑着说道。
“不行。”虞花冷冷地说道,“他们既然有第一次,也就会有第二次,不能姑息。铁虎,告诉他们,如果想投降,除了鼓动者外,还要交出那些参与过杀官吏的人。”
“那大概有上百人啊。”
“没关系,照我说的办。”
“喂!”刚刚还笑嘻嘻的先锋突然加重了语气,眼神变得锐利,“婆娘不要自作主张,我才是这件事的负责人。我说了,把带头的枭首就够了。”
“哈,明明刚刚还在喝酒赌钱,怎么突然就记起自己才是负责人啦?”虞花反唇相讥道。
“呃,这个,这个啊,这个······”
被戳到要害,先锋不知如何回话。
“哈哈,好了,我也没有越权的打算。既然你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那就交给你办了。”
“哦哦,好的。”
先锋变得老实起来。对虞花来说,他还挺好应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