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从客栈出来,拐进了一个胡同。她说得三分真三分假,是要去一户人家不错,只不过是去城主府。当然也不是师父交代,是她想去揭了那求贤榜。
再待出来时,小九已然换了身装扮。一袭素色玄衣无雕琢,半块银色面罩闪寒光。一身宛若从千年寒冰洞出来的凌冽让人不敢靠近,更何况双眼还被面罩遮得只剩一团雾气,莫名添了份神秘诡异。
任是谁也不能将这个人与小九联系在一起。
小九将告示揭下的时候,即将到来的热闹夜市,恍若猛然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四下静悄悄,只剩下一双双铜铃般的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也不知是谁出声打破了寂静,宛若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般,惊起了阵阵涟漪。
“魔医!”
“魔医?是那个魔医?”
“对,玄衣,银面,是他没错!”
小九转身望向那人,众人恍若间像是喉间卡了些东西,像是被集体噤了声,满腹的惊叹议论噎在喉间。匆匆不约而同得让开了一条道。
半响,待小九走得无影踪,夜市轰然一声,忽然又活了过来。
只听得众人大口大口粗狂的呼吸声,却仍是交头接耳小声讨论道:
“怎么还惊动了魔医,也不知道对城主府是好还是坏。”
“自是好的,魔医来了,说明这病肯定能治好,只要给了诊金就不会有事儿。”
“不会有事么,你可不要瞎说,记得两年前么?上面那座城池的贾城主,千方百计请了魔医,最后全家一口不留,死得时候连个全尸都没剩下。”
“那还不是因为贾城主搜刮民脂民膏,仗着自己的地位,城里但凡有点钱财的,哪一个他有放过的。”
“要我说啊,这魔医就是声张正义来的。”
“屁哦!那三年前,他成名的那场屠杀又是为了哪般。葛家村半个寨子的人啊,都被他活活烧死了。只是因为救了命,没给诊金?”
“这——”
一时间,人群中也不好评判这魔医是正是邪。反正有一点是众人肯定的,只要魔医所到之处,肯定手到病除,只是最后能不能活下来,还真是得看他心情。
魔医这个名号正是伴随着一场又一场的血腥燥起来的。
只是那成名之品,确实是污蔑小九了。
那次也不是她第一次出手救人,自在新秋小镇定居一年后,师父觉得她基本功已经很扎实,可以独自行医。便让她每两年回一次学院,既是回去接受特殊学院的训练,又在这来回一路上普世救人。
只不过之前大多都是行走间,随手而为。但是那一次,小九在路上救了一个山民之后,发现有些异常。
这人好像得的是瘟疫,而且是那种传染性极广,病灶隐蔽性极强的恶性病症。
故而小九等他醒来,跟着他一路回到了寨子。这才发现,寨子里已经瘟疫大流行,而且为了控制住传染源,竟然开始焚烧活人。只要是跟死者有所接触的,都被活活烧死。只剩不到下一半的青壮年,双眼无神得盯着一堆堆架起的火场。
人间炼狱!
小九到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惨烈的场景,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村民根本听不进去小九所说的任何话,绝望的民众像是海里失去了船只、方向的人,即使给他们一块浮木也拯救不了,反而只会激起他们最残暴的一面。
最后,小九只能动用精神力,将所有人强行安抚下来。小二百人的群体控制,对于当时刚刚晋升武师的她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消耗。
她几乎是五六天不眠不休,将所有人检查完毕,发现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潜伏着病灶,只不过大多数人还未发作罢了。
又将自己身上带的所有药材熬成汤药,让村民一一服下,连续十多天的救治,一场更大的浩劫就这样消散于无形。
小九疲惫得撤了精神力控制,一句话未留,安静得离开。
而就是这群人,为了掩盖自己屠杀手足的行为,将所有事情都推给了小九——他们的救命恩人,也不知道谁的内心会有不安。
当小九知道自己“威名”远扬的时候,一言未发,平静得就像这事儿跟自己无关似得。她早就知道这群人的面目不是么,当初选择救治本也不是为了有什么回报。
现在倒是好了,有这个恶名可以光明正大得收取诊金,不用再觉得对不起师父的盛名,更不用假惺惺得装作一个仁医。
小九拿着求贤榜敲响城主府大门的时候,护卫瞬间像是被人下了定身咒,也不知是该如何处理。赶人走?他不敢,放这魔头进来?他也不敢啊。
“告诉你家城主,还想活命,速来。”
一道冰冷刺骨,像是来自九幽的声音迅速将他唤回神来。
顿时忙不迭得,恨不得多生两条腿似得跑回去禀报。
城主肥头大耳,看着生活过得相当滋润,听得禀报时,恨不得抽自己两个打耳光儿。张贴什么告示,这双贱手。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被肉挤得看不见的眼睛提溜一转。反正那人要是死在他的地盘上,这城主也得到头儿。不若,死活搏一把,最后人死了就都推到魔医身上,反正他身上虱子多了不痒。
城主强打着勇气,满脸堆笑迎了出来。
“呦,这不魔医大人么!什么贵气的风儿把您吹到我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刚说完,便转身佯装暴怒的样子,踢了那传话的护卫一脚,“不长眼的家伙,敢让魔医大人在门外等着!若再有下次小心你的狗头。”
护卫倒也实在,生生受了一脚,还满脸讨笑求饶。
小九无心看他们这般做戏,冷哼了一声。吓得城主两股战战,不再理会护卫,赶忙把人迎了进去。
“这次请大人医治得是我夫人家的一位远方侄子,前些日子非要凑热闹,还未到那遗迹边就犯了病,派人连忙送了回来。不想这接连几日也未有人能医治,愁得我家夫人都病了,要是再治不好怕是我这夫人都得去了半条命。”
说话间,城主屏退了原本乌泱泱跟着的仆人,带着小九来到了一间明面上看着萧瑟破败的院落,实则暗处却藏了不少护卫。
想来,应该不是什么远房侄子吧。小九在院落门前站定,饶有兴趣得盯着城主那肥的流油后背。
城主正要开门的手,僵在半空,背后如芒在刺的目光让他不敢动弹。如同每个关节都在用力,才转过身来,一张肥头大耳的脸被吓得苍白,冷汗顺着额头留下,小心翼翼得开口,
“魔医大人,我们屋里详说。”
城主一步一颤得将小九引到小院里唯一修整得还算干净的主屋。
一开门,一股混杂着血气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帘子后明显有个气息孱弱的人,小九正要上前,却被城主拦了下来。那决然的姿态,在小九不断散发的冷气中显得有些英勇。
“魔医大人,只能在帘后诊断、处理。”
小九微微歪了歪头,精神威压更胜。
城主咬紧牙关,纵使身上的肉已经不断打颤,也半步不让,上下牙齿打着哆嗦得说道:
“相、相信以魔医大人的医术,这点阻碍不成问题。”城主说话的时候,姿态更加恭敬。
闻此,小九嘴角一撇,人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
不过,这帘后之人还真是个熟人,只是没想到这十多年了,今天又落到她手里。
“那你可要在这看着?”
小九语气里有些嗜血的戏谑,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伤人。
城主那肥硕的身子连连打颤,
“不敢,不敢,自是信得过您。”他连忙步履蹒跚退了出去,走时还特意将门关了个严实。
“诸位也要盯着?”小九勾起下巴,瞥向屋顶。
霎时间,空气中似是闪起了阵阵火光,连桌上的空茶杯都在猎猎作响。
最终,那屋上之人败下阵来,一个晃神不见了踪影。
跟她比精神威压,真是可笑。
小九一个踏步上前,将帘子掀了开来。完全不顾她刚才与城主不言之中的约定,跟魔医讲诚信,不是吃饱了撑的?
只见,床上的人十多年未见,现在竟瘦成一把枯骨,脸上颧骨高高突起,一张面色青白。身上的衣物浸满了污血,却仍有涓涓黑血不断渗出,带着股人畜莫近的恶臭。
这是有多大仇恨,让人下了血咒。非得流血而亡,至死,尸体都不能让人靠近,沾血即中咒。不然,以这人的身份又何苦泡在自己的血水里。
这人,正是小九两岁那年,还走得不利索的时候便救得一次的韦懿轩。
小九探出精神力摸清他现在这消耗得状态——阴阳决离——离死不远了。
今天若不是她来,明儿估计还真就得收尸了。
不过,他这副身子,还真有些棘手。
刚才发现,这血咒已在他身体里潜伏有三年之久。没有发作全靠着另一种烈性毒药——绕丝钳制。
绕丝,顾名思义,如丝线一般在体内生长缠绕,与身体抢夺养分直至最后,冲破人体长至大成。
到那时,这绕丝才终将成了一味灵药,可有去腐生肌之效。倒是那青枝丹方里一味必不可少的药材。
不若,就让它在体内长着?带到成熟,再来采摘?小九一时间有些摇摆不定。这人她又不熟,能用来换百里一条胳膊,合适得很。
小九转念一想,算了算了,就他这破锣身子也养不好这药,不若取出来到时候换个人养好了再用。
就刚才一阵详细的检查,也没发现到底是什么打破了这两味毒药的平衡。想来,得等这人醒了再来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