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亮的大地像一个迷宫,灰色弥漫着整个村庄,萦绕的雾气像是异世界里的背景,一切都是陌生又熟悉的。树林里一阵接着一阵的怪响,是清晨的鸟儿们在枯叶上觅食,其实在辛祥看来,越来越像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他拿着鞭子,径直走着,头也不回,目光坚定。辛大妈告诉过他,越是觉得有人跟着自己越是不能回头,因为人的肩膀上有两盏灯,左边一盏右边一盏,倘使你回了头,你肩膀上的灯就会灭掉一盏。
辛祥没有抄小路,而是一直绕着大路走。自从上次被吓到,辛祥就十分小心的保护着自己,也常常自己给自己壮胆:“等雾散了,天就大亮了。”上次被吓到,还专门请了老奶奶扎了耳朵上的黑线,现在的辛祥完全是个阳气十足的男子汉,他一点也不怕。
雾还是没散,甚至走着走着,连脚下的路也很难看清了。辛祥艰难的低下头看路,把鞭子别在腰上,走在三岔路口。
他刚抬起头,就看到了三个人,一个白衣裳,一个黑衣裳,一个红衣裳,他们衣服的颜色鲜艳又明确,站成一排,头发形状也不一样,就像是标签似的。他吓的拔腿就跑,但是他的腿太软了,使他不知不觉间跌到了斜坡里的树林边上。他晕过去了。
天已经亮了,雾还是没散,只是弥漫着,弥漫着,漫无边际。早上有个割草的,发现了倒在草丛里的辛祥,他把辛祥扶起来坐在石头上,然后赶着羊送辛祥回家。
“辛大姐,你们家小祥子不知道是咋了,倒在路边上的草丛里,我叫他也没醒,我就寻思着是要过来放牛的,就把他背过来了。”
辛大妈看着有些熟悉的场景,吓得失了声,过了好一会才摸摸辛祥的头,然后抬着他躺在床上。
夜里的时候,辛祥大哭起来。他蹬着被子胡乱的撕扯,双手揪着头发,他不停的说:“不要找我的麻烦,啊!不要找我麻烦!”他颤抖的用被子盖住头和身体,紧紧蜷缩着,辛大妈伸手去拽也拽不动。
“娘!娘!我想起来了,他们紧紧掐着我的脖子,钳住我的腿,把我摁到地上,还打我,就是他们。”他面色惊恐的从被窝里露出一只眼睛,说的是崖下的事。
“啊——救我救我,娘,他们在看着我,他们在不停的看着我……”辛祥近乎癫狂的大声叫喊,像是锥子,不停地扎着辛大妈,辛大妈听了只能流泪。
辛祥彻底的疯了。
刚开始只是大喊大叫地说害怕,后来就开始自言自语的,别人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他也不跟别人说话。身边的一切事物仿佛慢慢跟他脱离了,他能做的并且乐意做的就是吃饭和睡觉了。
这样的情形让辛大妈和辛大伯彻底崩溃了,他们到处求人来根治。自己养育了十几年的孩子,成绩优异,出类拔萃,能下地能上厨,如今却成了这傻不傻癫不癫的样子。
来了几个医生说他是营养不良,要用灵芝炖汤喝了才有效,于是辛大妈就漫山遍野找灵芝,东家问了去西家,终于找着一个炖了喝了一点用也没有。
来的算命的说他过了六十几岁,身上的这些自然就会好的,一切都恢复如常。但是谁知道六十几岁的辛祥会不会是死的时候才终结了这一股疯癫呢?
朦朦胧胧,云里雾里,辛大伯和辛大妈抓了好多中药,一副一副熬着他喝。起初还好,嫌喝药苦,像小孩一样哄着给块冰糖到也还能行,后来这招也渐渐的不好用了。辛祥端着药碗到处跑,最后倒在猪槽里,厕所里……要是在那看着他逼着他喝,他就一大口抿在嘴里,怎么也不吞下去。
辛祥就这样间断的放弃了治疗,他也终于被人叫做“疯子”“傻子”……
他的三个好朋友还是偶尔来找他玩,但是与以往大不相同。他们显然都知道了辛祥的病情,并且约好一起来,而且只待一会儿,跟辛祥说上几句话就走了。来了见到辛大伯辛大妈,第一句话也是问:“婶婶,伯伯辛祥好了吗?”然后不管是听了什么回答,都会进屋去找辛祥。
精神崩溃的辛祥整天就在家里,特别是在门口的树下,一坐就是一天。再也不用去上学,是多少被作业缠身的孩子的梦想啊,可是,此刻,辛祥已经没有自己的思想了,他只是痴呆着从日出到迟暮,忘记了这世界普罗众生的快乐与痛苦,选择了自己的方式,生活着。
院子里虽然表面一团和气,但是背地里也对辛祥和辛慰议论纷纷,“儿子多能干的人啊,说疯就疯了,你说这人的命是怎么能预测到的呢?”“以前我还说辛祥学习好,以后能当个官,让我们一村子人享清福呢,这下子真是可怕!”“……”
是感叹,是惋惜,还是嘲讽呢?
辛大伯和辛大伯听着这些话,心痛,自责,悔恨……他们渐渐感到肩上的压力就像千斤的石头一样,让他们轻易动弹不得。
随着辛祥精神的陨落,无数个夜晚里,辛慰开始从脚下看向起点,他终究还是如此,辛祥以另一种形式离他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