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年关。四岁多的母亲总是跟在老外婆后面蹦来跳去，“外婆长外婆短“地喊。大舅外婆因为害喜，心情也不是很好，见着母亲粘着外婆，似乎心情更差。只要一看见母亲，就会没好气地说，“去，去，去，你害娘克爷，千万不要在我面前晃！“老外婆就会瞪她一眼，然后默默地把母亲领开，“来，兰妮，我们到堂屋去赶鸡子喂小鸡！“
母亲就会悄悄地问:“外婆，什么叫害娘克爷？“
老外婆就会哄哄她，“就是说你爹不在了，娘也不在了。你要听话，不让大舅妈二舅妈她们不喜欢你。“
母亲会很认真地说，“是这样啊！好。我知道啦！“然后就认真地撒着糠粒喂小鸡。
这时，老外婆会摸摸母亲的小脑瓜，“你要赶快长大！帮助大人们做事哦！她们才不会说你。“
母亲好像听懂了似的点点头。
大舅外婆在腊月二十八生下一个八斤重的胖小子。老外婆很是欢喜，给他取名叫“有余“。正碰上年关，得了这一大胖孙子，老外婆自是高兴，“年年有余“嘛。
老外公家是花桥镇有名的油漆世家。三个舅外公都传承了他们父亲的手艺。“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全家人都回家准备过年。
过年那天，吃过中午饭，都来到大舅外婆房里。母亲突然流着眼泪问老外婆:“外婆，我爹真的不会回来了么？我很想要他回来！很想吃爹带给我的奶糕！“大舅外公指着有余舅舅，说，“兰妮，乖，等弟弟稍大一些，你好好带弟弟！”说着，摸着母亲的头，又蹲下来抱了抱。
这时大舅外婆正在月子里，乜斜地瞧着大舅外公。大概是有点产后抑郁吧，心情很是不好！就抢白着说，“你爹再也不会回来了！你爹再也不会回来了！谁叫你的命这么硬呢？“
大舅外公无语。
老外婆有些不高兴了，说了大舅外婆一句。“对着个孩子，过年八节的，说这个干什么？她这么小，哪里懂得什么命硬不命硬啊？“
这下大舅外婆发火啦，一阵哭闹。大舅外婆气冲冲地对着老外婆说，“你啊，心里就只有这个小妮子！哪里还有我和我儿子。带个外孙女，像个宝贝，孙子却放在一边！您到底怎么做奶奶的？“
大舅外公连忙制止，“别说啦！说点好的。”
老外婆一下急歪了脸，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不是看她没娘爷疼嘛！孙子有你带着，还有亲爸疼。我放心么！“说完低着头想走。
母亲知道大舅外婆不喜欢老外婆啦！连忙双手拖着老外婆的手，“外婆，我们出去玩去！我们出去玩去！“此时，老外婆双眼都溢满了泪，再没多说一句就被母亲拖出去了。
老外婆出来后，母亲一个人又进了大舅外婆的屋里，央求她:“大舅妈，以后，我好好带弟弟，你别说外婆，好吗？都是我不好！“
大舅外婆好像没听见也没瞧见母亲似的，给有余舅舅喂奶。
母亲看着弟弟吃奶的样子很可爱，就蹲在大舅外婆床边瞧着，眼神中飘渺着圈圈羡慕。
“大舅妈，弟弟真乖，你看他吃奶时多可爱！让我摸摸他的小手，好吗？“
这时，大舅外婆抬起眼睛瞧着母亲丝毫不在意母亲的心思，“你想看弟弟的小手？弟弟的手还很小。““等弟弟长大一点，你再带他玩！“
“好！“不到五岁的母亲很满足地蹦出了屋，跑到老外婆那里，欢快地笑着，“大舅妈让我以后带弟弟玩！她让我带弟弟玩！“
这时，老外婆被母亲的笑感染，搂着她也高兴，“你看你这孩子！看你开心成这样！
每当大舅外婆给孩子喂奶的时候，母亲总是会偷偷地躲在门旮旯看着有余舅舅吃奶，发着呆，眼睛里总是飘着一丝闪亮的东西，有时干脆低下头，让眼泪掉落。
那天，母亲又偷偷地瞧着有余舅舅吃奶。竟然被大舅外婆瞧见啦！“兰妮子，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出去玩去！“接着大舅外婆对老外婆喊话，“娘，把兰妮带出去！她老站在这里看着她弟弟吃奶。
这时，老外婆点着小脚过来拉走母亲，“兰兰，我们出去玩！“老外婆口中还不停地念叨，“我可怜的孩子，都没尝过娘奶的滋味！“说着一边牵着母亲的手，一边理着母亲的发，一边还抑制不住地掉泪。
可是母亲总时不时远远地守着有余舅舅。
大概是七月十五全家人祭祖之后，大家都准备点香燃烛送祖。大舅外婆刚刚喂完有余舅舅奶去厨房啦。母亲就“哚，哚，哚“跑到大舅外婆房间，使劲去抱起了弟弟。并去和弟弟挨脸！这小男婴也不闹，睁着可爱的小眼睛望着姐姐，有时还咧嘴笑。母亲可高兴啦！抱着这个小弟弟不放。不料想大舅外婆又进来了！看见这一幕，大舅外婆吓得直倒退，大喊:“小妮子，你干什么？快把弟弟放床上！快把弟弟放床上！“接着一下子跳到母亲面前，把这个小男婴抢了过去。也许是大舅外婆力气太大啦，也许是大舅外婆的话语太大声啦，也许是大舅外婆进来打破了他们姐弟的一份和谐吧。小男婴哇啦哇啦地哭起来，母亲也吓得哭了起来。
大舅外婆又火啦！“小妮子，我没打你没骂你，你倒是哭起来啦！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要抱着你弟弟？你要干什么？“
在偏房老外婆听见了这些，连忙又赶过来打圆场。“兰兰，快快告诉大舅妈！“
“外婆，我只是逗弟弟玩！我只是逗弟弟玩！“母亲大声说。
“弟弟这么小，你逗弟弟玩要抱起他？你摔着他了怎么办？你到底想干什么？“大舅外婆止不住怒气，“拍拍拍“就拍了母亲几下。
母亲嚎啕大哭起来，跺着脚不断地申诉，“我不要干什么！我不要干什么！呜呜呜，我闻见弟弟脸上有我爹送的奶糕的味道！我闻见弟弟脸上有我爹送的奶糕的味道！“老外婆听到这里，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连忙抱起母亲往厨房走。
正是送祖的时候，雷声隆隆，乌云越压越低，整个天马山也是乌云缭绕，昏暗一片。一瞬间，狂风大作，雨线雨柱倾泻而下，劈劈拍拍打在地上，扬起一层层灰。烧祭香火的地方，纸钱上扬、翻飞，已经烧着了的变成一团黑乎乎的泥。舅外公们都退回家中，大声说着，“这送王雨来得也太急啦。不管烧没烧完，祖先祖先您们莫怪！”
母亲哭得撕心裂肺，一双脚左一下右一下踹过不停，蹬过不停，嘴里还是嚎着这句话:“呜呜呜，我闻见弟弟脸上有我爹送给我的奶糕的味道！我闻见弟弟脸上有我爹送给我的奶糕的味道！……“母亲这样号哭，老外婆根本抱她不住。
风雨声和母亲的号哭声让老外婆的心都碎了！“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她想到亡夫，想到女儿，还想到被日本人杀害的女婿。老泪纵横！老人家慌急的不断哄着母亲，终于走到了厨房，“不哭了！不哭了！外婆给你烤肉巴巴吃！外婆给你烤肉巴巴吃！“
母亲不断地哭，眼泪鼻涕行行地掉在老外婆肩上。终于母亲趴在老外婆肩上，哭声越来越小，口里还在念着:“我闻见弟弟脸上有我爹送的奶糕的味道。等到老外婆抱着母亲走进火塘里准备烤肉巴巴时，母亲趴在老外婆肩上已经睡着了。
老外婆右手扶着孙女，左手扶着灶面站了起来，俯下眼帘瞧着这个外孙女，“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抱着母亲往睡觉的屋子去。老外婆小心翼翼地把母亲放在床上，轻轻地抚了抚母亲的眼角。母亲的眼角有着明显的泪痕，眼睛有些微肿，鼻子还是一吸一合地，嘴巴也是不自觉地在抽噎。“老天是造了什么孽，可怜这孩子是想爷娘想疯了！才会这么不要命的大哭一场。“老外婆又像是安慰母亲又像是自言自语:“兰妮，你放心！只要我老婆子不死，就保证有你一口稀饭！对于你大舅妈呢，你也要想通，以前她自己没生时，还像模像样的！可是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都过不了这个坎！“
老外婆轻轻地拍打着母亲，母亲睡得很沉，翻了个身，又轻轻地满足地咀嚼着。老外婆看着母亲乖巧的睡态，一边摇头一边叹息:“今天哭都哭累了，睡得正酣时真乖！如此欢喜，莫非兰妮子在梦中梦见了她的娘和爹？“
将近黄昏，七月的雨去得也快。被雨淋洗的村庄显得格外清新，枣子树叶子显得更加翠绿，树上的枣子有的已经泛红，有的还是淡绿。院子里弥漫着枣香。不久，窗外礼堂里有几个忽明忽暗的灯，给杨溪村增添了一些光亮。有几家送祖的人们还在外面放着烟火，偶尔的人声给这里增加了几丝热闹。闪烁在半空中的烟火偶尔在天空“嗤“地爆一声，那爆裂的声音让杨溪村的祭祖的韵味显得深邃而高远。
（此故事纯属虚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