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是个风光旖旎的水乡,流水潺潺,小而优美,街道干净如新,这里的百姓主要以码头搬运和水上贸易为主。
如意港是难得一见的深水码头,河道平缓深邃,至宣平城东陡然掉头,形成了天然的港湾,南来北往的生意人都借道于此,然后分拆转运至全国各地,宣平城的男人们大多依靠在码头上搬运货物为生。
由于这里的货物种类繁多,数量庞大,尤其是新奇时令的小玩意极为盛行,水边人家多会凫水,当地的女子便以撑船兜售货品来补贴家用。这等营生需要抛头露面,所以多数以已婚妇人为主,不过因其获利颇丰,近几年也有些未婚的女子加入了这一行列,当地人称她们为船娘,寻常日子,河面上都有七八十人之多。
船缓缓地行驶在河道上,清风徐来,甚是惬意,燕朝歌趴在船舷上,看着河面上的来来往往,沈月明如同一滩烂泥般地趴在旁边,宿醉刚醒,头还隐隐有些作疼,索性走到甲板上吹吹风,脑子清醒了不少。
“你就是护国侯沈爷爷家的小姑娘?平日里最爱做男装打扮的靖恩郡主?”,燕朝歌出声问道,他离开渭城多年,旧事久远,这算得上两人第一次的正式会面,“是啊,原来你就是贤亲王家那个人见人厌,花见花谢的混世小魔王啊”,沈月明懒懒地应道,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齐声说道:“幸会,幸会”,话音未落,便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皆是性情疏朗之人,胆大包天,洒脱不羁,又视礼法为无物,今日一见,彼此觉得对方颇对自己的胃口,顿生惺惺相惜之意。不远处,燕同律见状,微微有些头疼,这样的性子,一个足已,遑论两人。
两人正天南海北地胡侃,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两位大爷,要买点胭脂水粉,把玩小件吗?”。
燕朝歌转过头来,看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长相清秀文弱,手里正拿着一串彩色的珠子和几个小雕件,眼巴巴地望着他。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长得跟她很像,看来是姐弟俩。
小船里还堆着大半船的各色小玩意,燕朝歌瞥了下日头,已过午时,看来他们今天生意不太好,东西卖出去的不多。
燕朝歌笑笑,戏谑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的脸上滑过一丝娇羞,柔柔地答道:“不敢劳公子垂询,小女子名唤碧云”。
沈月明也笑嘻嘻地凑了上来,一把抓住碧云的小手,摸了摸,嘴里说道:“真是细白嫩滑,香甜可口,妙哉妙哉”。
碧云自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宣平半步,哪里见过这般作态,吓得急忙往后缩,燕朝歌啪地一下拍在沈月明的“狼爪”上,笑骂道:“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恁学得这般无赖?”,碧云闻言,忍不住有些好奇地回头看去,只见她容貌精致,削肩窄腰,双耳处有耳洞的痕迹,当下便知方才是戏弄自己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沈月明久居京城,又是小孩儿心性,觉得所见的一切都很是新奇,再加上有心想帮衬一下这对姐弟,便这里挑挑,那里选选,姐弟俩知道遇上了大主顾,也格外尽心地卖力介绍,不一会儿沈月明的手上,身上就挂满了这些物件,连燕朝歌的手上也拿得满满当当的。
沈月明从怀中拿出一小锭银子递给碧云,还没等小姑娘放入袋中,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将银子拿了过去,定睛一看,竟是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俏娘子,红裙绿袄,梳着妇人的发髻,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体态。
只见她淡淡地扫了姐弟俩一眼,碧云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顿时低下了头,“颜娘子,小女立刻就走,立刻就走”,说完,竟顾不得沈月明他们已经挑选好的货品,准备撑船离去。
小男孩赶紧拉住她,眼睛通红地说道:“姐,姐,奶奶还等着咱们买药回去呢,没有钱,济世堂的李大夫是断不肯再赊药给我们了,那奶奶怎么办?”。
碧云的鼻子有些发红,但他们人末式微,哪里惹得起地头蛇,她转头摸了摸弟弟的头,冲着颜娘子伏了伏身,竟再也不看燕朝歌他们一眼,手脚麻利地撑船而去。
沈月明连忙叫道:“哎,别走啊,我们还没有付钱呢?”,转过头来,又冲着颜娘子大喊道:“你怎么能把他们赶走呢?”。
颜娘子眉目含俏,娇笑道:“这位公子真会说笑,这河面宽,可通天,大道在此,各走一边,明明是她不肯做您的生意,怎能赖到奴家的头上?”。
燕朝歌往颜娘子的船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开口言道:“颜娘子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难怪生意这么好,本公子瞧着,船里的货都差不多卖光了吧?”。
“公子您过奖了,这整个宣平城谁不知道,我颜娘子最讲诚信,买卖素来极是公道,童叟无欺,方才见你们差点上当,不得已坏了二位的兴致,这厢陪个不是。”颜娘子微笑地说道。
“瞧着这天色渐晚,我们身子也乏了,就此别过吧”,沈月明心中不爽,懒得理会她,便淡淡地说道。
颜娘子冷不丁地碰了个钉子,微微一愣,转眼间便笑靥如花地说道:“见面即是有缘,江湖往来皆是朋友,奴家就不打扰二位公子了,就此别过”,说完便熟练地调转船头而去。
两人回到船舱,看见萧简和燕同律正在下棋,如牛饮水似的灌下了一大杯茶水后,沈月明用袖口擦了擦嘴,说道:“你们俩倒是清闲,燕朝歌方才差点被美人儿勾了魂儿去”。
燕朝歌瞥了她一眼,眉目生花,盈盈笑意,问道:“那美人儿倒是没什么可看的,只不过她的那艘船甚是有趣?”,萧简闻言,将手中的黑子放入罐中,“哦”了一声,问道:“究竟是何有趣法?”,沈月明把头抬得高高地,一脸臭屁的样子说道:“我们才不要告诉给你听,又有没有什么好处”。
燕同律嘴角微抽,忍住眼底的笑意,说道:“说来听听,本王以一坛五年的梨花酿为谢礼,如何?”。
沈月明闻言,大点其头,言道:“这话还差不多,且听我细细道来”。
“首先,咱们这艘船虽然没有悬挂朝廷的徽标,但那颜娘子在此地经营多年,是个伶俐人儿,绝对不会就这般不知轻重深浅地挨上来,所以她定有所图”。
她故意拉长声调地说道,眼睛还时不时冲着萧简眨两下,后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连衣角都没有动一下,沈月明顿觉无趣之极。
“说起第二点”,她的脸色慢慢有些凝重,“我仔细看过河面上那些走货的船只,里面装的都是些胭脂水粉,布匹玩具,并非分量极重之物。但是,颜娘子的船身却有些古怪,若不是我眼力好,也绝对发现不了它竟有一高一低两条吃水线,高的那条颜色非常浅,几乎与水面持平,这说明此船经常负重,但装载重物的时间却不长。”
萧简和燕同律闻言,眉心皆微微一跳,只听她接着说道:“后来,我又仔细看了几艘船,只有两三艘跟颜娘子的船相似,都是那种窄身灰尾的,所以,我觉得她们怕是有组织的,或许是一个团伙”。
是什么团伙能够在水面横行?能够运载极重的货物,装卸隐秘而毫无觉察,沈月明和燕朝歌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叫道:“是漕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