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太仆寺卿周云天的府邸,客似云来,车水马龙,每天都有不少人前来拜访,一来恭贺这位新晋舅爷,二来是为了贤皇贵妃册封之喜,而距离此处,不过百步之遥的护国侯府,朱户紧闭,门口罗雀,这一静一动,看煞不少旁人。
一些官场老人下车后,看到眼前的场景,心里多少有些愧意和唏嘘,一边是数代守护边陲,血战沙场,捐躯无数的战将世家,上一代家主前不久刚刚战死,为国捐躯,家中只剩下一幼女,以十五岁之龄,临危受命,几经生死,大破北陵。另一边则是新晋的皇贵妃家眷,不过市井商贩,粗鄙不堪,是典型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外戚,却有不少人为了蝇头小利,阿谀奉承,携礼道贺。
据说,这荣衰的场景之盛,令帝都的文人所耻笑,更有甚者,写出了“可怜忠骨无人祭,谄媚献礼弄臣家”的诗句,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夜色渐浓,府中依然人声鼎沸,歌舞笙箫,周云天已喝得有七八分醉意,他满脸得色,哼着小曲如厕后,看见房间内外都堆了贺礼,珠宝生辉,华光似彩,更觉得自命不凡,人生圆满。一旁扶着他的,是最受宠爱的九姨娘,花楼出身,八面玲珑,眼见她媚态横生,眉目含情,娇声说道:“大人,您快瞧瞧,这是江南府的珍珠,每颗都有龙眼大小,再看看这个,浓翠若竹,色泽莹润,光这一副翡翠镯子,怕是要花费上百两银子呢,啧啧啧……”。
周云天本是不学无术之徒,未发达之前,就是一不入流的茶叶贩子,听见心爱的美妾如此称赞,愈发骄横自满起来。火烛灯光下,见那小妾入骨的媚态,再加上又刚饮下烈酒,顿感小腹一热,伸手在她胸前狠抓一把,恨不能就地将其给办了,九姨娘见状,心里一喜,这会儿如果能把爷伺候好,还愁那串珍珠项链不到手?
想到这里,她故意将领口拉低,一双颤颤巍巍的如玉椒乳,几乎整个儿都暴露在外面,周云天更是饥渴难耐,当下便扑了过去。
众宾客们正在前厅饮宴,忽然有一青衣小婢跑了过来,大声喊道:“不好了,周大人出事了”,正所谓是八卦心理,人人皆有,原本席间也有几个德高望重,沉稳睿智的老人儿,听闻主人家出事,却也秉持孔孟之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打算就此告辞离去,熟料却架不住大多数人的好奇心,半推半就地被众人簇拥而去,只是,谁也没有留意到,那小婢眼中闪过的诡异光芒。
周云天正在床上将那小妾伺弄得死去活来,突然房门被一脚踹开,一大群人哗啦啦地走了进来,眼见两个赤条条,白花花的人影正以某种难以启齿的姿势纠缠在一起,都当场傻了眼。
有些大姑娘小媳妇更是惊叫连连,捂着脸匆匆跑开,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学究掩面而羞,气得说不出话来,“白日宣淫,你身为朝廷命官,又是贤皇贵妃的兄长,竟当众行此等丑恶之事,简直是丢了祖宗十八代的脸”,宾客中亦有监察御史在场,更是羞愤难当,想他自幼饱读诗书,精通周礼,又是堂堂状元出身,历三部,巡九阁,竟会来巴结此等下作之人,简直是猪油蒙了心肝,当场拂袖而去。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便有数十封弹劾太仆寺卿周云天的奏折,如雪花般地扑向金殿,更有白发苍苍的老臣,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所见之事,直言羞愧难当。
孝安帝当众折了面子,怫然大怒,连下两道圣旨斥责,连六皇子的满月酒都从简办理,若不是贤皇贵妃强撑着产后孱弱的身子,在勤政殿外苦苦哀求,恐怕连周云天的小命儿都保不住了。
朝中众人眼见周家的下场,心里皆想着,到底是暴发户,根基浅薄,鼠目寸光,稍微得势,便得意忘形起来。其实,说不得,只是皇帝的一时恩宠。
反观信王殿下,自出征回来后,一直闭门不出,沉稳低调,不愧是百年将门子弟,幼承庭训之家。况且沈老侯爷战死后,其孙女沈月明袭爵,大破北陵,断其根基,使得大显北境的居民数十年不再遭受兵祸之苦,可谓战功卓著,日前从皇帝对沈家的恩宠来看,确有水涨船高之势。
一位是门阀显贵出身的成年皇子,一位是市井小民所生的婴儿,孰高孰低,明眼人一看便知,各自心中有了计较,就连一些抱着投机取巧,奇货可居的人,都收敛了心思。
燕同律静静地坐在桌前,看着一株葱郁翠绿的十月滴水观音,细长的叶子尖上,慢慢凝聚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滴,“滴答,滴答”。不到半个时辰,己将桌上的宣纸打湿了不少,雪白的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忻”字,只是被水渍晕染,有些模糊。
毫无疑问,燕同律是众皇子中容貌最出众的,朗眉星目,清容俊雅,有一种月华之白的淡泊宁静。他呆呆地望着窗外,脸色有些苍白,嘴角紧紧抿起,眼中有种悲喜莫辨的凄凉。
田心已经不记得自己叹了多少回气了。前日,殿下从皇贵妃娘娘的宫中归来,就变得沉默寡言,时常发呆,不是盯着这棵树看半天,便是望着那窝草瞅上半宿,难道殿下这是,要悟道了?
“殿下,萧大人来了”,田心公公小声地说道,燕同律霍然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把田心公公瞧得心里直发毛,我的个小祖宗,您莫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正胡思乱想间,听见燕同律长叹了一声,说道:“去请萧大人到荀言阁”。
田心微微一愣,荀言阁是府中商议大事的地方,当下更不敢耽搁,快步小跑地迎了出去。
一袭白衣的萧简,犹如芝兰玉树,阳春白雪,凌蓝空灵,“殿下,你的脸色不太好,莫非身子抱恙?”,萧简关心地问道。摇摇头,燕同律有气无力地说道:“无妨,许是夜里受了些风寒,不碍事”。
萧简这才正色地说道:“宫中传来消息,前几日毅王上了个折子,说下月是其母妃的生辰,想请旨回朝,为母贺寿,待寿礼结束后,立时返回边陲”。
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间,一丝倦意袭上心头,燕同律低声说道:“前日在母妃宫中听说了此事,虽说梅妃娘娘位份不高,恩宠不多,但这几年三哥戍守边陲,立下了不少实打实的战功。况且近两年,梅妃娘娘的身体也一直不大好,太医院只能开些静养的方子,慢慢将养着,父皇已答应了三哥的奏请,想来很快便会有旨意下达”。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萧简有些迟疑,燕同律见他神色凝重,心知事关重大,便屏退左右,只留下田心公公,在一旁伺候着,“听闻废太子燕旋,是自杀而亡的”,萧简缓缓地言道。
“什么?”燕同律心里一紧,当初在宣平时,燕旋谋逆一事败露,任凤池奉皇帝密旨,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私下告知了燕同律,并命他暗中调查,如今萧简能够说出此番话来,看来他也对燕旋的死因起了怀疑,淮凌萧氏果然名不虚传,此等秘辛都能调查清楚。
既然萧简已知晓此事,以他的性子倒也不会横生枝节,燕同律当下不再隐瞒,将自己之前调查的事情和盘托出,“据说燕旋并非端慧皇后所出,乃是被人掉包了,实在匪夷所思”,萧简沉声说道,“那真正的太子是谁?”,燕同律追问道。
萧简摇摇头,言道:“目前尚不得知,臣派人探访当年宫中的老人,只是时间太长,还没有眉目”。
“看来,宫中真是个藏污纳垢,肮脏不堪的地方”,燕同律喃喃自语道,萧简隔得有些远,没听清楚,追问道:“殿下说什么?”,他面如金纸,摇摇头,岔开话题说道:“阿月派人来说,过几日便是三月三,说是要去踏青,不如咱们一同出去走走”。
萧简拱了拱手,说道:“怕是不得空,我要进宫为福王殿下讲书,殿下出去走走也好”,燕同律轻笑道:“是啦,你刚做了五弟的监读,五弟年幼软糯,你可别老是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的,当心把学生给吓坏了”。
萧简看了他一眼,言道:“听起来更像是殿下在说自己”,说完,不等燕同律回答,便快步走了出去,衣带翻飞之间,隐见素雅风华。
燕同律的嘴角渐渐凝固,看着镜中的自己,冰冷肃穆,思虑重重,眸色微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