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城门,高耸入云,距寒江关失守沦陷已三个月整,四下一片荒芜,城中百姓不是被屠杀殆尽,就是被迫逃亡,雪夜黑墙,道不尽世道苍凉。
领兵的是北陵三皇子元天廉,曜帝最宠爱的穆贵妃所出,副将是七皇子元天沛,凌妃所出。当下,两位皇子正在帐中议事,元天沛身量颇高,魁梧壮硕,性子急躁,老远就能听见他大声地叫道:“听说大显的皇帝老儿只派了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来,简直是贻笑大方,看来沈佑战败后,大显真是无人可派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凭什么占据中原大好河山,物产丰富,气候宜人,可我北陵铁血男儿却终日饱受饥寒之苦,颠沛流离,寒衣简食。三哥,等这次咱们拿下临潼关,此去千里,便是万丈平原,一马平川,届时北陵的铁骑长驱南下,直捣渭城,吃香的,喝辣的,美酒,美食,美人儿,应有尽有,想起来就痛快,哈哈哈!”。
相较于元天沛的信心爆棚,元天廉则显得低调内敛许多,他的长相阴柔纤弱,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扬,一副唇红齿白,人畜无害的样子。不过了解他的人却知道,这是一只极擅伪装和隐忍的孤狼,不动则已,一击必中,是个绝不可小觑的主儿。
“七弟万不可鲁莽,大显的皇帝原本只是一个汲汲无名的皇子,母族式微,却能得到皇太后和贤亲王的鼎力支持,靠着铁血手腕顺利坐上皇位至今,其心机必定深不可测。如此重要的战事,他绝不可能草率从事,况且谁说年轻就不谙世事,还需知初生牛犊不怕虎”。
元天廉轻呷了一口酒,一脸淡然地说道,“我打听过了,他们虽然沙场历练少,但沈月明乃是沈佑唯一的孙女,幼承庭训,得他半生教导。燕朝歌是贤亲王的亲孙子,十岁便披甲上阵,十四岁掌管淮阳卫中最精锐的鹰虎骑,就连那个病秧子萧简,也是淮凌萧氏的嫡长孙,大显的太皇太后对他甚是赞赏,宠爱有加。这些人,或许个个都是狠角色”。
“没错,三哥说的对,大显人狡诈奸滑,心机深沉,大敌当前,生死一搏,稍有不慎便会上当吃亏,十一弟就是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死得太冤屈”,话音未落,帐门翻飞,一位身穿银色铠甲,手提玄色素枪的女子走了进来,正是北陵的五公主元天华。
元天华是楼皇后的长女,与十一皇子元天爵乃一母同胞。元天沛的母妃凌妃原是楼皇后的陪嫁侍女,自然是皇后一系最坚定的支持者。而穆贵妃宠冠六宫,其影响力可与楼后媲美,多年来,两人也是面和心不和。
此番出征,因太子不能轻易犯险,元天爵又刚过世,为平衡双方势力,楼皇后亲自指派凌妃之子元天沛,随同穆贵妃之子元天廉出征。
所属阵营不同,两位皇子的关系自然不甚融洽,元天沛刚吃了个软钉子,心中正不快,眼见元天华突然出现,顿时又惊又喜,大叫道:“大皇姐,你怎么来了?”。
元天华与他自小一道长大,如今见他,顿时眼露笑意,道:“七弟,是父皇和母后特旨恩准我来的”,又看了元天廉一眼,说道:“三弟,安好”,元天廉冲她微微一笑,道了声辛苦,便以军务为由离开了。
作为曜帝和楼后的第一个孩子,元天华从出生起就备受关注和宠爱,她自幼聪慧果断,机敏睿智,曾凭一己之力帮助父亲从黑熊爪下逃生,曜帝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元天华若是男儿身,必定立她为太子。
十岁时,曜帝册便赐下封号定坤,特许豢养私兵一万,封地百里,其受宠程度胜过诸多皇子。正因为如此,元天廉虽然对她心有不满,但终究不敢轻易得罪于她。
元天沛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说道:“大皇姐,今早斥候来报,说是栾梁河这两日便会结冰,一旦冰面牢固可供行人通过,我军即刻渡河南下,将这些大显人打回老家去”。
“七弟,此事不必急在一时,大显的军队早已陈兵多日,河水结冰应该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或许早有防范,先探探虚实再说”,元天华半眯着眼睛,看着墙上的地图说道。
夜阑人静,更深深,约莫二十几人,身着黑衣,暗夜疾行,来到青崆山南峰,轻手轻脚地将炸药埋入土中,布好引线,一黑衣人低声问道:“响声会不会太大?万一打草惊蛇了,岂不是要坏了大事?”。
同行的黑衣人摇摇头,一指最前面的带头人,答道:“放心吧,听说这是牟统领的家传手艺,从军之前便是跑阴活的,专干偷坟掘墓的勾当,是个顶尖的高手,有他在,这炸药的声顶多就是个屁响”。
果然,片刻工夫后,前方传来一阵闷响,像是捂在被子里放鞭炮,这荒郊野岭,夜深人静的,连飞鸟都少见,自然什么人都惊扰不了。
“启禀大人,水隘机关已经布置完毕,只等大人一声令下,即可功成”,低沉的声音在暗夜里响起,牟山眼里滑过一丝亮光,轻轻一挥手,下令道:“撤”。
暴风雪愈发肆虐,地上的积雪已漫过膝盖,栾梁河的冰面已冻得咯咯作响,在上面凿洞勘察,已有半尺的厚度,沈月明站在临潼关前,紧紧盯着远处的天空,脸上的神情冷冽坚定。
抵达后,沈月明先后派出六七批攀岩好手,悄然前往寒江关的断天崖,寻找爷爷的尸身,但始终毫无进展,她暗自伤神许久。
这场大风暴出人意料地持久,竟然连下三天三夜,双方军队早已厉兵秣马,等待战机,大战一触即发。
“七弟,都准备好了么?”,元天廉懒懒地问道,声音中透出一丝狠戾,“嗯,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有近五百人之众。不过三哥,你抓这些老百姓干什么?”,元天沛疑惑地问道。
“先前大皇姐提醒得极是,这场大战双方都准备了良久,大显在河对岸以逸待劳多时,咱们不可不防。这些是大显的老百姓,就让他们走在最前面,倘若大显真敢耍什么花招,那么他们就是咱们铁骑的踏脚石”,元天廉阴测测地说道。
元天华和元天沛闻言,对望一眼,看见了对方眼里的警觉。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元天廉竟用赫赫刀斧逼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去送死,此人果然是心狠手辣之辈,心中对他的忌惮更深一层。
“先锋军已驱赶了数十匹战马在冰面上奔腾跳跃,皆安然无恙,栾梁河结冰,东风已到,眼下正是渡河的大好时机”,元天廉拿起案上的金令箭,说道,“七弟,本帅命你为前锋,先率领五万兵马渡河,记住将马蹄子都包上稻草防滑,将大显的这些百姓驱赶在前,我军尽量分散列队在后,沿河而行”,元天沛高声应下,领命而去。
元天廉解下腰间兵符,交与元天华,语气凝重地说道:“大皇姐,劳烦你替弟弟掠阵,坐镇后方,如遇敌袭,则领兵来援”。
“三弟对我倒是信任”,元天华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是自然,外敌当前,一致对外,方为上策。更何况咱们还是血脉兄妹,大皇姐自幼聪慧过人,定然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不是吗?大皇姐”,元天廉嘴角微微弯起。
“报,敌军已开始渡江,但他们驱赶了数百名我大显的老百姓,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哨马疾驰来报。
沈月明闻言,怫然大怒,拍案而起,“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将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当做挡箭牌,实在该死”,顿了一顿,问道:“萧简那边的人,准备好了么?”,袁真上前一步,答道:“启禀元帅,萧大人和郝统领昨日酉时率队出发,现已抵达青崆山南峰,就等您的号令”。
沈月明冷哼一声,道:“他们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无非是让我军投鼠忌器,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咱们根本不会正面迎战。传令下去,命我军从水下潜伏到老百姓身后方才动手,定要杀得这些北陵蛮夷措手不及”。
“第一批次,入水”,重风挥舞着令旗,高声说道,“第二批次准备接应,第三批次将盐包负上”,早已摩拳擦掌的士兵们欢喜雀跃,纷纷脱掉身上薄薄的衣物,如游鱼般滑入水中,数百人的动作,竟是波澜不惊,可见郝全训练有道。
“这水里可真暖和,比起那冷冰冰的衣服好多了”,众人感叹道。
郝全看着水中赤膊上阵的汉子们,想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心里顿时涌上阵阵浓浓的悲伤,眼中微红,尽是哀色。
领头的副将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将军,你也别太难过,大家伙儿都知道,只有这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他指了指地上堆积如山的信件,又说道:“这是众位弟兄写好的书信,就拜托将军捎给他们的家人,好男儿马革裹尸而还,能够守住咱们大显的城池山河,将北陵狗彻底赶出去,求仁得仁,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萧简负手而立,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大家心里都明白,此次战役,敌多我寡,且临敌经验欠缺,再加上我方御寒物资和粮草不足,更是雪上加霜,唯有兵行险着,才有胜算可争。倘若能以最小的伤亡代价换取最终的胜利,这便是决胜之道,亦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道理他明白,郝全明白,将士们也明白,这大概就是战争的残酷,只是希望,阿月她,也能明白吧。
郝全点点头,双手紧紧握住那副将的手,说道:“等弟兄们打赢这场仗,咱们就一起回家,我准备上好的酒菜,大家伙儿一起痛快畅饮”,说这话的时候,他虎目含泪,眼角发红。
萧简转身吩咐重风,道:“去通知牟统领,按照原计划行事”。
重风领命而去,不多时,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地面轻微颤抖了几许,远处隐约传来的水流声,平静无波的湖面开始动荡,四周的水不停地打转,就像堤坝被切开一条口子,两米多高的水浪急速向西南角冲去,郝全见状,言道:“萧大人,事成了”。
待水势逐渐平稳缓和后,精通水性的士兵游在最前面,呈直线型鱼贯而入,水性次之的人则负责沿途运输盐包,士兵们的身上都佩戴着水囊,可支持短时间的空气补给,再凭借精良的游泳技能,通过被炸开的通道,迅速游入地下暗河中。
数十个呼吸间,便已达到栾梁河的冰层之下,虽然不足五里的路程,但因水下光线太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水温不断降低,不少人因触撞河底的暗礁而亡,或者暗流卷走,能顺利潜浮到主河道的,只剩下十之七八,令人扼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