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相文是个脸皮厚的,对此毫不在意,跑到唐成身前后,他还特意整理了一下方帽子,拉了拉皂色的公差服,随后又将系着腰刀、铁戒尺等物的红色布腰带紧了紧之后,这才煞有其事的摆了个姿势道:“大哥,瞅瞅我这身儿,咋样?”。
还别说,似乎张相文还真就适合吃公门饭,虽然刚才跑的狼狈,但这么一拾掇之后穿着一身差服的他还真是挺精神的,唐成仔细将他打量了一遍后,笑着点头道:“恩,不错,看着挺威武”。
“那是!”,张相文拍着腰刀得瑟了一句后,像走近的那几个公差介绍道:“诸位哥哥,这位是我大哥唐成,也是昨天正式进衙门入的职,就跟在张县令身边做录事”。
这些公差们虽说平时跟文职的刀笔吏员们往来不太多,也多没见过唐成,但对这个名字可一点都不陌生,毕竟前些日子林成因为自己被替换的事儿,没少在县衙里宣扬唐成“勾搭”寡妇的事情。
这些公差们多是没读多少书的,平时也不大喜欢跟文吏们往来,加之林成前面的宣传和唐成如今是跟着张县令的缘故,是以那几个差人虽然因着张相文的缘故打了招呼,但面上的神情却淡淡的有些疏离。
张相文眼见同僚们对唐成不冷不热的,这脸子上可就有些挂不住了,“嘿,我说哥哥们,我大哥可是自己人”。
“自己人?蚊子你有话就痛快说!”。
“我大哥前几天才送的婚书,定下的媳妇儿就是咱赵爷的亲侄女!这是不是实打实的自己人?”,张相文嘴里说着,脚下特意到了唐成身边比划了一下道:“怎么样!够一表人才吧?”。
“赵爷?蚊子你说的是咱们赵县尉?”,问话的还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公差。
“除了虎头爷还有那个赵爷?”,随着张相文这样一介绍,那四个公差对唐成的态度顿时就不一样了,虽然没说多少话,但眼神儿和脸上的笑容明显就透出亲热来。
公差们态度的前后变化很明显,且唐成能明显感觉到公差们此时对他的亲热是发自真心,并非是顾忌身份的敷衍。这当然是因为爱屋及乌的缘故,看来赵老虎确实是实实在在的赢得了手下人的拥护。
几人一路说笑着进了院子,唐成乍一走进那间阔大的差房,顿时就闻到一股子合着汗味儿的脚臭,虽然这气味儿很是不好,但他脚下却没停,跟着公差们一起进了房。
“行!果然是自己人,不像西院儿那些酸丁们一样假模三道的,嗨!兄弟们,给你们介绍个自己人”,拍着唐成肩头说话的正是刚才两次接话问张相文的马班头,“这位是蚊子的结义大哥,咱们虎头爷的侄女婿唐录事,现如今也在衙门里做事,跟的是张县令,在家的兄弟都来认识下,以后有啥事能通气儿的通气儿,能照应的照应,嗨,我说老金,你就先别抠你那臭脚丫子了”。
郧溪县衙共有三十二名捕快,八人一班分由四个班头统带,日常里都是两班在外巡查,两班在衙门里坐镇以应付突发情况,这吴姓公差就是四班头其中的一个,听他这么一嗓子喊出来,屋里四处坐着的公差们都围了上来,先是好奇的上下一通打量,随后再来见礼,沾着赵老虎侄女婿的光,这些人对他都很是亲热。
张相文趁着这边见礼的功夫,跑到自己的位置上摘下腰刀等物,又将脚上的皂靴换成了一双家居里穿的软布履,等唐缺这边儿忙完之后,将他拉了出去。
“嘿,里边的气味儿不好闻吧,天儿热没办法,巡一趟街回来就没有个不出脚汗的,谁回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换皂靴,这还好,要是到了散衙前那会儿都回来的时候,生人乍一进来能给熏晕过去,就为这,西院儿那边的刀笔吏们都不爱来,咱们也见不得那些假模三道的酸丁”,张相文说到这里,看着唐缺嘿嘿一笑道:“不过大哥你的表现真是不错,到目前为止进门不抽鼻子不变脸的文吏可是就你一个,嘿嘿!刚才那些公差们对你那么亲热,除了赵虎头的原因,也就是因为这个”。
“早知道有这事儿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儿,我要是刚才皱了眉头,这不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唐成笑着擂了张相文一拳,“好小子,连我都坑,真是欠揍了”。
“吴老大不让”,张相文咧着嘴道:“再说我也想看看大哥你到底什么反应?毕竟我也是公差嘛,再说了,就算大哥你真变了脸色公差们也不会怎样,毕竟你是虎头爷的亲侄女婿呢”。
“行了,这就别说了,我来是找你有事儿”,嘴里说着话,唐成顺手把兰草儿的身契及李英纨画押过的放良文书掏了出来,一并交代了要办的事情。
“就为这事儿?”。
“县衙里分管此事的是林成,你去了就说给自己家办的”。
“你是我大哥,你家可不就是我家”,听唐成这么一说张相文就明白过来了,当下也没多废话,嘿嘿一笑后拿着东西就奔了西院儿。
张相文一走,唐成也没独在院子里站,索性转身进了差房,他虽然是读书人,但后世的教育背景使他并没有时下读书人瞧不起武人的意识,自然很快与那些公差们打成了一片聊的热火朝天。
约等了两柱香的功夫后,从西院儿回来的张相文在门口招了招手。
两人到了院儿中刚才站着的槐树下面,张相文一边递东西一边啧啧声道:“大哥,你可真够狠的呀!那林成让你整成啥了,可怜见的手上给我办着户籍的时候都没忍住打瞌睡,那眼睛里可全是血丝,乍一看跟红眼儿兔子一样”。
既办完了事,唐成惦记着怕张县令有什么事儿,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的回了自己的公事房。
整个下午张县令都没什么事儿,唐成自然也落了个清闲,等到散衙钟声敲响,他把张县令送回后院儿后,便径直顺着正路往衙门外走去。
正巧西院儿那边有什么事给耽搁了一下,等唐成走到前衙时正好见着一群刀笔吏们从西边院子里出来,这些人原本还是边走边说说笑笑的,出了院门猛一看见唐成,原本的说笑声竟然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些人看向唐成的眼神儿很古怪,里面包含的意思也复杂的很,但有一个共性就是少了昨天中午的轻视,隐隐的多出几分戒备和忌惮来,显然,林成的事情传开了,且这件事情对周围人的后续影响开始发酵了。
唐成眼光扫过这群人,脚下却是没停,只要他是跟着张县令的,那这群在姚主簿手下讨生活的人就不会对他太亲近,既然如此,让他们有些忌惮也好,免得以后的日子难过。
说来还真是邪门,唐成脚下没停的刚走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喊,扭头看去,却是东院儿里走出来一群公差。
西院儿的那些刀笔吏们此前都是跟唐成共过事的,毕竟他前些日子作为县学帮忙的学生被抽调来过,当时这些刀笔吏们对这个做事扎实,脑子灵活的学生很有好感。
随着张县令提议唐成取代林成的职位,众刀笔吏们对唐缺的印象就急转而下了,县衙里本就是个论资排辈很严重的地方,一个新人的骤然冒起本就使人不舒服,更何况他所站的立场还跟刀笔吏们迥然不同。再加之唐成挤掉的还是林成的职差,这林成虽然不咋地,但他爹可是县衙里多年的老资格,众刀笔吏们不看僧面看佛面,在情感上也是自然倾向于他的。
这几条因素加起来,也就有了昨天中午唐成来时的冷清,除了老刘外,不久前还在一起共事的众刀笔吏们竟无一个上前打招呼的,及至见到林成当众说出小白脸儿的话后,更有不少人附和而笑。
见到唐成一句没回的转身走了,刀笔吏们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既然有姚主簿在软顶着,这小子就算有张县令支持也别想进县衙来!
但预想的东西总没有变化来的快,先是唐成突然就正式入职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直让众刀笔吏们莫名所以,虽然不敢直接找姚主簿问原因,但问问姚清国总该是没什么问题吧?然而当好事者真个跑去问时,除了对着姚清国的黑脸碰了一鼻子灰之外,竟是什么都没打听着。
随后就出了林成送去的文卷被退回的事儿,当那杂役把卷子退回来并说明了唐成给出的退卷理由后,整个西跨院儿都被震动了!挑衅,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还没见着那个新人敢这样做的?他当自己是什么了?又把这些前辈们当什么了?这次要不把他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且不说以后的日子如何,但是眼前这口气怎么出的了?
刚进的新人就敢挑衅老人儿,这种同仇敌忾的愤怒掩盖了对唐成突然入职的好奇,当下众人纷纷开言,鼓动本就是火冒三丈的林成去讨个说法。
林成二话没说的夹着文卷就去了,随后又带着一肚子火回来了,不过他却不是乖乖的就去熬夜誊正文卷,而是气呼呼的找到了姚清国,好歹他是头儿。
结果,林成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支持,姚清国反倒是直接让他按唐成说的办,甚至在脾性不好的林成发牢骚时,姚清国更直接放出了不想干就走这样的狠话。
至此,心底要吐血的林成固然只能是遵命而为,众刀笔吏们也狠狠受了一回刺激,他们也都不是笨人,刺激过后也都意识到唐成远没有自己当初想象的那么简单,而这件事情背后也必有内幕,只是有了这两次的教训之后,却是再没一个人跑去触姚清国的霉头了。
随后,事情更进一步升级,唐成竟然将林成的文卷二度退回,至此,众文吏们已经是彻底看明白了,这个唐成已经分明是跟林成杠上了。但这一次跟第一次不同的是,在杂役送回文卷后,除了林成的愤怒之外,众文吏们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只是嘴上虽然是沉默了,但心里的疑惑却是越来越深,越来越大,到底发生了什么?唐成又到底是什么来头儿,竟然就敢在入职之初如此强势?
正是这两天接连发生的事情与深深的疑惑让众刀笔吏们彻底改变了对唐成固有的印象,“他要是像对待林成对待自己又将如何?”,扪心自问到这个问题时,众刀笔吏们其实已在不自知之间对唐成多了几分忌惮。
前面的疑惑还没解,此时又见到那些素来跟文吏们不太对眼儿的公差对唐成如此亲热,众刀笔吏只觉得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诡异,这两天发生在唐缺身上的事情实在是太诡异了。
众刀笔吏目送唐成与公差们说笑着走出衙门大门,扭头张望之间交换个眼色,可惜大家从对方眼中看到的除了疑惑还是疑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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