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秒钟，武峯感觉自己像是石化了，从肢体到思维全都僵直，完全没有一点活动的能力。
直到几秒钟后，他才感觉血液重新流回到大脑里，终于能够思考了。
洪飞，是洪飞！难怪他懂得那么多有关于羽人羽种的事情，原来他自己一直就是这个疯狂游戏的玩家之一！
“把洪飞还我！”武峯大吼了一声。
蚩尤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一样，信步走到金荧面前，想要伸手探探金荧的呼吸，被秦涛一巴掌打开了。
金荧摇晃着身体，缓缓抬起头说：“我还没死。”
“也撑不了多久了。每次女娃都需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逐渐占领你的身体和意识，而女娃一出现，你身体就会一并发生巨大的形态改变，这种转变消耗的，可都是你身体的能量。你死是必然的，就这两日，女娃就会完全从你的身体里破茧而出，然后……”
“……然后再被你关到另一个身体里去。”金荧冷笑着说，“你说你是爱她，但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如果她早已不想这样继续下去了呢？你非要拖着她陪你，你真的爱她，还是爱你自己？”
“我是个粗人，手上沾的血多过于汗，你说的真爱假爱什么的，我不懂，反正我就是不许她死，不许她离开我的身边！”
“是么？好吧，你们两个的事情，还是你们两个自己谈吧！”
说完，金荧突然从袖子里摸出一支巨大的针管，在自己的大腿上快速推了一针。
蚩尤这才注意到，金荧身上穿着的不是这里人们平常的常服，反而像是当年自己家乡里女孩子们的常服，宽袍大袖，袖口还刺着精美的花纹，周身仅以一条彩带束身。
“你这身衣服……”
“看来我功夫没白费，你不知道我找了多少家，才有人愿意这么一会儿就给弄套这样的衣服来。”秦涛轻轻说。
金荧还坐在椅子上，但明显是连坐都坐不住了。她在椅子圈出的空间里摇晃了起来，像是喝醉了一样，但秦涛破天荒的没有去扶她，而是任由她自己在那里晃着。
这么晃了一会儿，金荧终于好像好些了，晃动的幅度减小了，在椅子上坐定了下来。
“金荧？”秦涛试探着喊了一声。
金荧抬起头，却不看秦涛，直勾勾地盯着蚩尤。
蚩尤一惊：这明明是金荧的脸，金荧的眼，但他们都能看得出，这眼神已经不是金荧本人了。
他认识这对眼睛的主人。
金荧扶着椅子的把手站了起来，拒绝了秦涛的帮助，怔怔走到蚩尤面前说：“蚩尤哥哥，好久没见到我这个样子了吧！”
说完，她扬手解开了一直拢在脑后的长发，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长簪，把头顶的长发挽了个髻，剩下的头发就那么披在肩上。
“女……娃？”
“是，是我。我和金荧商量好了，她给自己打了药，暂时把这幅身子让给我。”
女娃冲蚩尤拱拱手，算是行了礼，然后自己噗嗤一下笑了。
“蚩尤哥哥，自打你把我变成羽人，我就从来没有以一个普通女子的样貌和你见过面吧，今天虽然不能完全算是我自己的样貌，但这衣裳、这发型，有没有让你想起当年的我呢？”
“当年……你可比她美多了！”蚩尤被带进了当年回忆中，甚至情不自禁地牵起了金荧的手。
“你不知道，我们在外大打仗，生死未卜，全凭对家里人的挂念才能撑住。当时我就想，如果我能平安回去，就先去给你买根簪子，再去你爹那里提亲……”
“蚩尤哥哥，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
蚩尤讪讪地闭上了嘴。
“我就想问，若是我在此化身，这姑娘身死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已经安排好了，她应该已经赶过来了。”几乎是蚩尤的话声刚落，苏逸就出现在了大家面前，冲着蚩尤和金荧鞠了鞠躬。
“等这个姑娘身死之后，你就到她身上暂住，等到她死了，我自然会给你找其他人接替，这个你不用担心。”
“可是我……不想这样。”
“别犯傻，巧娃。”蚩尤抬手想要抚摸金荧的头发，被金荧躲开了，“只要你活着，我们活着，我们就总有机会，总有机会让一切回复原来的样子。”
“已经回不去了……我……太累了……”
“巧娃你要坚强些……再忍耐一段时间，我一定会想出办法……”
“别说话，你看。”金荧突然牵起蚩尤的手，指着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升起的月亮。
“月亮升起来了，以后，怕是你再也见不到我幅平静的模样，以后我每次出来，都会是一副穷极恶的羽人样，不是喧闹，就是要讨石子吃……蚩尤哥哥，记住我现在的样子，这才是女娃，这才是女娃！”
金荧的手在蚩尤的手里渐渐发生了变化，长长的指甲长了出来，抠进了蚩尤手心的皮肉。短短一会儿，金荧就在所有人眼前化成了长出翎羽的精卫，冲着所有人呲着牙齿。
“完了！”武峯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精卫最后一次化身已成，这金荧，怕是再没有谁能救她了。
这一次化身后，女娃自己的感觉也不同寻常。她觉得身体内仿佛有一股火，不断地要冲破她的皮肉，这让她非常烦躁，非常想要找到些什么东西来浇灭那火。
她弓着背，保持着攻击性的姿势在一群人之间走来走去。秦涛不敢伤她，蚩尤不敢动她，武峯自知打不过她，只有苏逸是全场最冷静的一个人。
之间苏逸轻轻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包裹，从里面倒出两颗带血的“石子”。
女娃立刻就闻到了那东西的味道，她急匆匆跑过去，吃掉了“石子”，抬起头，苏逸又在不远处扔下另外两颗。
她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再次吃下了“石子”。
“乖鸟儿，好鸟儿。”苏逸柔声说着，“这是你想要的石子，有了她，你会更强大。等到你今天的化身结束，你就会从这个女人的躯体里，变成更高级的形态，为了你能够顺利健康的进入我的体内，今天你就多吃一点吧！”
几个男人眼巴巴地看着苏逸用“石子”把女娃引到了房间的角落，三个人心里都怀着不同的心思。
秦涛打定主意，若是一会儿精卫的羽化结束金荧必死，那么他就算是拼上性命，也要搅黄让苏逸和蚩尤的如意算盘。
金荧死了，女娃也必须死。
蚩尤打算静观其变，让女娃完成最后的变化，并帮助她进入苏逸体内。当然，必要的时候，他也会出手和那秦涛一搏。
倒是武峯，注意力都在苏逸手上的“石子”。
那些“石子”带着血，这说明，这些石子的主人，可能刚死没多久。
突然一个灵感出现在武峯脑海中。
他顾不得满屋的诡异气氛，冲苏逸喊着：“喂！那个南宫硕，是你杀的吧？”
他的声音没有惊动一心一意全在石子的精卫，只有苏逸抬起了头。
“你为什么这么说？”苏逸冷冷地问。
“看你今天抛‘石子’的样子，你肯定不是第一次夺人性命了。作恶这件事，就好像上瘾一样，很少能够全身而退，几乎只有越陷越深！”
“杀了很多人，就一定是杀害南宫硕的凶手？”
“那你怎么解释你会刻意诬陷金荧？没有必要啊，她反正快要死了。”
“只是她死的话，这个惩罚不够，我要的是她在活着的时候，就身败名裂。那南宫硕只是个普通人，却死到临头还想着见她，所以她就这么死了，不够！”
“果然是你！”武峯摇摇头，“你何必，这样害了别人，也搭上了自己。”
“我早就毁了，也不在乎再毁一次，我所思所想，无非是多找几个垫背的罢了。”
苏逸一抬手，把袋子里所有的“石子”都倒在了地上，远远看，好像一地极其细小的珍珠，就好像在南宫硕临死的那晚，苏逸脖子上那根被南宫硕扯断的项链。
那晚，她看到南宫硕去了紫藤花咖啡馆。
几天前，苏逸就已经知道金荧和一个男人在经营城里的这间紫藤花咖啡馆，她偷偷去看过一次，看到金荧捧着咖啡杯在和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调笑，虽然人看着憔悴了些，但看样子很开心。
这真是不公平啊，这么多年后，金荧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苏逸微微弯着腰，即是怕里面的人注意到自己，也是因为肚子还有点微微的疼。
几天前，她刚刚拿掉了那个属于她和南宫硕的孩子，因为蚩尤法术的影响，最近的B超检查显示，那孩子虽然有手手脚，但背后却出现了一副像是翅膀一样的骨架，把值班医生都吓了一跳。
但苏逸并不惊讶，因为她已经知道，这孩子，注定是个怪物。
而怪物，是不能容于这个世界上的。
孩子被拿掉之后，苏逸没休息两天就出院了。她按照之前蚩尤所说找到了洪飞的办公室，当然只见到了一脸懵相的洪飞。
正是洪飞，帮助苏逸坚定了要做精卫的决心。
洪飞告诉苏逸，哪怕是羽种，也是分出三六九等的，主要对应羽人的不同阶段——
第一阶段的羽种，几乎就是一个临时住宅，只要半年多时间，就会被迅猛发展的羽人吞噬。
第二阶段的羽种，则要长命得多。像金荧这样，有秦涛这样的人守着，不给她体内的羽人太多获得“石子”的机会，这些羽人活个五年是没有问题。
第三阶段的羽种，则几乎可以与羽人共存。像洪飞这样，除了每三个月的时间蚩尤会自己现身，其他时候，洪飞可以以香灰为信，召唤蚩尤。
“当然，最好还是不要召唤得太频繁，毕竟他每出来一次，都会消耗我的寿命。我怕死，还想多活两天呢。”
洪飞轻描淡写地笑着，冲着苏逸晃了晃自己脖子上的锦囊。
“所以，等那个金荧死后，她体内的羽人就会进入第三阶段是么？”
“对，如果你接纳这个羽人，未来你就会和我一样，虽然依然要承受他们变身时的疼痛，但好处是可以随时召唤他们出来，就像是身体里有一个专属的守护神。”
“守护神？他对你有这么好？”
“可能说得夸张了点。”洪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像我们这种，无依无靠、独自在世上漂泊的人，有个能力远超自己的守护神，虽然可能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总觉从此心里有所依靠。我这么说，你明白么？”
苏逸想起自己在那个大雨夜被蚩尤救下的情景，突然百感交集。她以为最珍贵的友情，在前途面前不堪一击，她以为最不能放下的爱情，在利益面前也什么都不算。
这样的生命，小心翼翼的不肯损害一星半点，又有什么意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