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或者说,你可以叫它夜鹰。”
秦涛摇开车窗,用手指在嘴里打了个呼哨,一只像是小型鹰的鸟儿就飞了过来,武峯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它琥珀色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差点方向盘一扭把车开到沟里。
那鸟儿的速度极快,始终跟车窗保持相对静止的状态。秦涛嘴里含着银哨,发出高高低低的声音,似乎是在和夜鹰交流,那夜鹰也不断发出各种声音,这一人一鸟,看起来竟好像是在聊天一样。
不一会儿,秦涛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夜鹰的脖子,从自己的小包里摸出一只蛾子扔到窗外。那蛾子还没死,猛然获得自由,在半空里来回拍打忽闪着翅膀,冷不丁夜鹰从后面追上,一口把它吞了下去。
然后,那夜鹰一转头,主动和车子错开了一定的距离。
“秦涛,你……太神了!这些鸟儿都这么听你的!可这鸟对今天能有什么用?不如你把这些鸟借给我使使,下回我们有什么案子,可以让鸟儿直接背着摄像头到嫌犯家里拍摄……”
“你想得美,不借!”
秦涛说完,就一转身,闭上了眼睛。
武峯无可奈何地冲着秦涛呲了呲牙齿,继续开车。虽然有点路程,但一路都是大下坡,到达福利院的时候,竟然连天都还没黑。
福利院的院长见了武峯,也很配合,很快按照他们的要求把他们领到了金荧曾经的房间。
“这孩子,心思也真是重,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惦记着这件屋子。”院长感慨地说。
武峯私下打量了一下这间房间,不过8、9个平米,里面摆了四张铁架子床,能住八个女孩子,这里直到现在还住着女孩子,所以这些铁架子床无一例外地铺着粉红的床单,还围着碎花的围布。
“住这件房子的女孩子都不小了,也都需要自己的空间。”院长解释说,“所以我们就给她们每人装了一块围布,当年金荧在这里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躲在围布里,一个人写写画画,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说到这里,院长突然伤感了起来,擦了擦眼睛,“可惜啊,我们的经费最多只能养她们到18岁,所以每年夏天这里都是空着的……毕竟大部分孩子,都不像金荧命那么好,有人愿意资助……”
武峯敏感地意识到院长接下来的话不会让秦涛觉得愉快,很识趣地把院长拉到了外面,说要了解了解情况,只留了秦涛一人在这房间里。
出门前,金荧又专门对秦涛嘱咐过,她的床是正紧挨着门口的那个下铺,在墙面上敲,很容易就能发现墙面有不同的声音。
秦涛很快找到了金荧曾经的床位,用手指关节细细地叩着墙壁,很快找到了墙上的空洞。从墙面上看,它涂料平整,根本看不出里面曾经有过一个洞。秦涛猜这里曾经被重新粉刷过,所以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用随身的匕首刮掉了墙皮,露出里面松散的砖头,果然,墙面之后有大约半块砖的空隙,里面放着一本已经有些发了霉的小笔记本。
秦涛把这本日记收进小包里,然后用一团枯草填满了那个洞,又打开了房间的窗户。
他吹了一声口哨,和一般口哨尖利的哨音不同,他这次的口哨吹得又缓又长,像是一根抛向远处的绳子,要牵引什么东西来。
院长也被这哨音吸引了,套头望向二楼的房间,正看见一只大鸟冲进了金荧的房间,接着又听到秦涛“啊”地叫了一声。
武峯和院长急忙回到二楼,却看到秦涛一脸无辜地望着洒了满地地碎墙皮,指着还在从那个洞里不停往外拽着什么的夜鹰。
“院长,你这房间墙上有洞,洞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蛇,正顺着墙缝往外钻,然后这鸟儿就冲进来把墙给彻底毁了……小心!”
秦涛猛地一跳,躲开了一条在地板上游弋的小蛇,三个人连忙退出房间,院长招呼了人往房间里放了驱赶蛇虫的药,然后又忙不迭地给他们两人道歉。
“那房子,平日里没注意道有什么裂缝,怎么就进了蛇呢……真是对不住你们两位,受惊了,受惊了!”
“院长,没什么没什么的。”武峯摆摆手,大度地说。
“院长,金荧说,自己受了福利院很多恩惠,现在她身体很不好,说不定哪天就……她嘱咐我,如果她不在了,会把所有财产拿出来捐献给福利院的运营。”
“啊!金荧这孩子怎么……命苦的孩子啊……替我谢谢她,告诉她院长宁可她不要捐助,让她养好身子!”
“我会的,院长。”
武峯和秦涛告辞后沿原路返回,车开到一半,刚才那只还在勇猛扑蛇的夜鹰又飞进了车窗,在秦涛身上亲昵地卖萌撒娇。
秦涛抚摸了它的翅膀,奖励似地说:“好了好了,再给你一只蛾子吃……乖啦!知道今天让你冒充捕蛇小能手委屈你了,没办法,你看起来比较凶嘛……”
这么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那夜鹰好像吃饱了,这才双翅一震,从车窗飞了出去。
武峯之前一直插不上话,等到那夜鹰飞走了,这才终于有了机会开口发问:“你今天去那边,究竟干嘛?”
“不干嘛。”
“不干嘛你为什么要去?”
“金荧说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你们这里不都说,死者为大么。”
“……”
秦涛再次闭上了眼睛,主动结束了对话。
回到紫藤花咖啡馆,秦涛先是遣散了辛苦值守的海鸥警卫队,又给了小黑一根骨头做奖赏。他看了看熟睡的金荧,自己退回到了咖啡馆一楼,打开了白天只当做装饰的复古小台灯,细细翻看起那本金荧的日记了——
金荧的日记:
4月25日,阴
今天下了一天的雨,就像我的心情一样。
老师鼓励我说,要我安心准备考试,争取通过高考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我知道,以我的条件,上大学应该是绝无可能的,倒不是我考不上,而是我上不起。
没办法,能上学上到现在,本来就是一个奇迹了,不然我应该和南宫硕一样,在三年前就出去工作,养活自己了。有时候我也真希望自己能像南宫硕那样,可以挣钱给院长买水果,而不是每天在这里白吃白喝。
说到南宫硕,他也是让我觉得很心烦的一个原因,他已经在院门口守了一个礼拜了,可我不能见他,我和苏逸毕竟是上下楼,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样太尴尬了。
说起来,苏逸很可能会因为南宫硕的事情生我的气,毕竟是她先对南宫硕表白的,可没想到南宫硕这个呆子,竟然反而对我动了心!
我承认,南宫硕拦住我表白的时候,我确实有点晕乎乎的,但我很快清醒了过来。我是苏逸的朋友,朋友和朋友之间就应该忠诚,不是么?我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我的朋友呢?
这雨下得没完没了,感觉这墙都要被淋透了。我的日记本会不会烂掉啊!
5月25日,晴
现在南宫硕变成每个礼拜来一次了,他来他的,我从来不理他,只当他是空气。他也真是耐性好,就这么一个礼拜一直守在院门口。
今天我进门的时候,他试图拉住我的手,我犹豫了一下,但很快注意到苏逸就在窗口,就很快地甩开了他的手。
回来后我很后悔,我应该甩得更快一点,看晚上洗漱时苏逸的脸色,她应该已经是生气了。
6月15日,多云
快考试了,我复习很紧张。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像是人生再也不会有的机遇,哪怕注定没有结果,我还是要拼尽全力。
今天有道题我不太会,就像在熄灯前问问苏逸,但她说她也不会,可我明明看到她床上摊着和我一样的练习册,而且我能看到这道题的地方,是写满的。
苏逸,她到底还是恨我了。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说实话,有时候看着南宫硕在院门口的身影,我也会觉得有点不忍心,虽然他已经在社会上工作了三年,穿着也都更像个大人了,但他毕竟也只是和我们一样大而已。
我就算是年轻、骄傲,又凭什么让人家这样日复一日地这样守着呢?
我今天就是被这样的问题困扰着,忍不住跟他说,让他别等了,我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我骗他说我已经找到了助养人,会离开这里上大学,再也不会回来。我劝他好好想想怎么干好自己的工作,又说了一大堆类似于星辰大海之类的屁话,然后自己晕晕乎乎地回了屋。
哼,还星辰大海呢,我这样的,能有盏路灯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期待看着星星呢?
8月20日,晴
今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一个长得非常奇怪的男人来到院里,说他是我的资助人,会让我上大学,可是我明明不是第一名,要资助也不是资助我啊!
我嘴里说着他搞错了,心里却不知不觉地憧憬了起来,如果我能上大学,我一定会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对不起苏逸,我知道这是一个自私的梦,但既然是梦,就让我做一做吧!
8月29日,阴
我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我要去上大学了!
我惊讶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院长也很高兴,一直说我有出息。但苏逸怎么办?
我永远忘不了苏逸走到我身边时的眼神,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冷。
“恭喜你。”听见她冷冷地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连接受她拥抱的时候也有些僵硬。我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我的安排,但是,我还是抢了她的一切,对不对?
我刚想要对她道歉,就听到她伏在我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婊子”,然后她放开我,笑得依然和往常一样亲切。
我愣住了,不能确定刚才那个恶毒的词汇是我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瞬间。
苏逸皮肤很白,几乎是透明的那种白,我曾经觉得她是一个透亮的白瓷娃娃,为此羡慕了很久,但今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没有血色的陌生人。
“小逸……”我试图抓住她的手,她却早就若无其事的飘走了。
8月30日
我刚才想找小逸谈一谈。
我是下午的火车,要晃荡十几个小时才能到学校。我们这个滨海城市,也就这么一条通往外面的铁路,每天也就这么一个班次。
我想我有充足的时间和苏逸好好谈。解释清楚我的情况,把那个怪人、南宫硕的问题都统统讲清楚。我不知道她会不会依然判我“有罪”,但我昨晚想了一夜,我不知道我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觉得我抢了她的,可是那些人和事,不管是南宫硕还是那个奇怪的助养人,都不是我自己主动招惹了。而且我拒绝了,我很努力的拒绝了!我至今再没有和南宫硕说过一句话了。至于那个助养人,他从一开始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这件事已经定了,我毫无反抗的能力。
我承认我其实是有点高兴的,但我好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我在心里反反复复酝酿着要跟小逸说的话,还没出房间,却就看到了小逸。
她拖着一个非常旧的行李箱,正艰难地往院门口走,院长在她身后,抹着眼泪交代着什么。
她还没走出几步,一辆车就停在她的面前。
是南宫硕。
南宫硕嗓门很大,我听见他说是来送送苏逸,苏逸也没有躲闪,就任凭他把行李拿上了车。我看着他们肩并肩坐在车里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如释重负。
至少,有一样苏逸想要的东西,她得到了。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秦涛把日记本前前后后翻了两遍,也没有再找出一个字来。
他轻轻夹起日记本,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卧室里,消瘦的金荧蜷缩着身体,在丝缎的被单下只显露出小小的轮廓。
秦涛在她身边轻轻躺下,并没有惊动她,他侧枕着手臂,目不转睛的看着金荧,似乎他一眨眼,金荧就会从面前凭空消失。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缓缓伸开了长长的胳膊和腿,把自己的身体弯成一个温暖的半环,轻轻地,环绕在金荧身体之外。
沉睡在这个环里的金荧,轻轻打着鼾,像是被珊瑚礁守卫的宁静海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