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是发生在小德子被狗咬伤的两个月之后。因为咬伤严重,小德子在家几乎躺了两个月之久。
这一日,小德子正在家里躺着,丁小满又来找他。
丁小满:“敢去报仇不?”
小德子:“报啥仇?”
丁小满便很是气愤道:“难道你忘了,是谁让你躺了这些日?”
丁小满又说:“你不能好了伤疤忘记痛哩!”
小德子便满脸通红,低了头,不语。
丁小满:“这仇你不敢报,俺要替你报。俺要让他们跪在你面前,叫你三声爷爷,不然俺就给他们放放血!”
丁小满说着,眼睛里又仿佛冒出两道凶光来。
小德子被吓一跳:“你说啥?”
丁小满凶巴巴道:“俺说,俺要放他们的血!”
小德子急忙惊慌摇头。小德子:“咱可不敢胡来!”
丁小满:“他们敢胡来,咱还怕啥哩!”
“他们都有那么大的个子。”“小德子很是气馁道,“咱是打不过的。”
“打不过,咱也要打!”丁小满不服道,“你怕他们,俺可不怕!”
然后,又冲小德子神秘道:“你还不知,俺新拜了一个师父,那功夫可是一等一的好,这几日,俺没来看你。就是跟着师父学功夫来着。”
紧接着,又先在小德子面前摆了一个骑马蹲裆式,接着,又舞动了几下壮实的手臂。
小德子见了,仍是摇头。
丁小满便恼怒道:“你等着,俺这就带你去报仇!”
说过,便跑出小德子家。功夫不大又跑回来,强硬着背起小德子就朝孙家胡同而来。
这一年,丁小满九岁,小德子六岁半不到。
待来到西街口的孙家胡同,先把早已吓得都要哭出声的小德子放到孙家胡同口的一块方石上,不让他动。自己则站在小德子一旁,一只手扶住小德子不停抖动的小肩膀;另一手则悄悄从胸前摸出一样东西,背到了身后。
果然,也就两袋烟不到的功夫,就见以疤癞头为首的几个年轻人也从东大街上正快步朝孙家胡同方向走来,曾经把小德子咬伤的那几条狗,正撒了欢一般在他们身前身后奔跑着。就见一条粗壮的黄细狗还叼了一只血淋淋的白毛野兔子奔跑在最前面,那白毛野免子还在那黄细狗嘴里一扭一扭地拼死挣扎着。
几乎是眨眼间,疤癞头一伙儿就到了孙家街口,丁小满他们近前。显然,他们也很快发现了坐着的小德子和站立一旁的丁小满。
疤癞头一伙儿先是迟疑地停了一下,紧接着,又与他们的狗们一起,极兴奋地朝丁小满和小德子扑来。与此同时,小德子也紧闭了眼睛,“哇”一声大哭起来。
“站住!”丁小满鼓着嗓子大声断喝道。
疤癞头首先下意识停住,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停住。他们的狗们显然没有接到主人命令,做出一个朝猛扑的姿势,又很快趴卧在了地上。
疤癞头好奇地看看丁小满,又看看他身后仍然大哭的小德子。
“怎么的,那日还没有被俺们的狗咬怕?今日又来找咬来咧?”疤癞头嘻嘻一笑道。
笑过,又扭头看他的同伙。他的同伙也同样一副没有把个头还不及他们腰间的丁小满放在眼里的样子。
“你有胆量敢一个人到俺跟前来么?”丁小满仍是声音极大道。
疤癞头仍是嘻嘻哈哈,又是再一次地看了看他的同伙。他的同伙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有趴卧在地的那几条狗。
“到你跟前去又能咋样?难道你还能把老子吃了不成?”疤癞头哈哈一笑道。
“俺只想跟你说句话!”丁小满道。
“你有屁就快放,老子还没耳聋哩。”疤癞头开始有些不耐烦道。
“你到俺跟前,俺就说!”丁小满仍是寸步不让道。
疤癞头便毫不在乎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在跟丁小满还有一步的距离停住。
“快说,老子还有正经事要办哩!”疤癞头更加不耐烦道。
这时候,丁小满身后的小德子早已被吓得不会哭泣。
“跪下!”丁小满突然大声道,“给小德子跪下!”
疤癞头显然未曾想到一个毛孩子竟敢如此冲他说话。先是一怔。可也就在他愣怔的一刹那,丁小满也早一步蹿上。丁小满在一步蹿上的同时,也猛挥了一下右手。
右手中是他偷偷拿出的一把老丁制砚用的錾刀,錾刀闪着寒光锋利无比。就见丁小端在猛挥右手的同时,錾刀刀锋也狠狠朝疤癞头的大腿而去。
丁小满年纪虽小,但力气蛮大,再加上这一下又狠又准,没能一下剌穿疤癞头的大腿,也深深剌中了疤癞的大腿骨。只听疤癞头“啊”的惨叫一声,人也一个趔趄跪倒在了地上。
不过,话又说回,疤癞头也算得上是有名的亡命徒。见丁小满向他下死手,在跪倒在地的同时,也奋力挥动双手想抓住丁小满,最好一把把他掐死。
但丁小满身子极灵活地一躲,人也早躲到了他的身后,又是左手一把抓住疤癞头辫子,再猛挥右手直向疤癞的右肩头剌去。动作真是又准又狠,疤癞头的右胳膊当即垂下。此时两股鲜血,早喷泉一样分别从他的肩头和腿上喷出,又蚯蚓一般往下钻去。只痛得疤癞头再次惨叫,几乎昏死过去。
应该说,这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疤癞头的同伙本想着一涌而上,将丁小满乱拳打死,此时一见,也不敢上了。而那几条平日凶猛的细狗呢?此时也奇怪地夹紧了尾巴,呜呜鸣叫着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这件事发生之后,虽是由爷爷出面赔了疤癞头一大笔银子,但九岁的丁小满也从此被州城人传说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而被致残的疤癞头因为败在一个九岁孩子手上,深感脸面扫地。再加上,自己已废,想横也再横不起来,所以,还没等伤口痊愈,就带上几个同伙离开了州城,不知去了何地。
而脾气暴躁的丁叔呢,也自这一次之后,竟破天荒地再没有动过丁小满一根指头。
天明五岁丧父,丁小满十岁上也失去了娘。说丁小满失去了娘,倒也不是说他娘云朵不在了人世,死了。而是在丁小满十岁这年,云朵跟着来州城耍把式卖大丸的江湖汉子跑了。
但云朵跟野汉子跑了,在外人看来,怕不是云朵嫌弃了丁叔,或厌烦了丁叔。因为云朵跟野汉子跑了的这年,丁叔也就三十四、五岁,而是那野汉子——据说——已过四十了。不光年龄大了,还满脸络腮胡,长相甚至比老丁还要丑。
所以,用后来丁叔自己的话讲,那娘们儿肯跟了那野汉子,当然不是看上野汉子了。怕是这娘们儿早不愿在这个家呆了。
丁叔这话,当然是对满脸不解的爷爷说的。丁叔说完这话,甚至还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丁叔说:“该去的留不住,早去早安心哩!”
爷爷则无奈摇头,但爷爷更多地还是不解。
爷爷:“按说邹家也没亏待着她呀?”
爷爷想不通,主要还是喜欢在心里拿丁叔与云朵比。丁叔是爷爷在山厂城惠金桥上捡来的。而云朵呢,若细说起,却也是早年爷爷从西门外人市上为奶奶买来的丫鬟。
或者说,爷爷去为奶奶买丫头时,奶奶是有要求的:孩子一定要干净,模样一定要周正。云朵的模样虽算不上难看,但云朵的两个脸蛋上却各有一些麻点,不但有麻点,还瘦如枯柴。奶奶见了,老大不高兴。
但爷爷之所以在众多被卖孩子中,唯独挑上云朵,还是爷爷看到瘫坐一旁的云朵爹病得不轻,是急等着银子去治病的。所以,云朵来到邹家,也是曾指天指地给爷爷发过毒誓的,说这辈子就是穷死饿死,也决不会离开邹家。
“她如何就狠得下这个心呢?”
其实,直到死,爷爷都一直是想不通的。
当然,爷爷想不通,是因为他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或者说,云朵做丫鬟时,没得说,侍候奶奶也没得说。整天哄得奶奶高兴的合不拢嘴。但自从十九岁,由爷爷做主将她嫁给丁叔,云朵人未变,心思却变了。
或者说,在未嫁给丁叔之前,云朵是处处会为邹家着想的,邹家一针一线她都不肯带到自己房里。不但自己不肯,看到哪个佣人偷拿了邹家的东西,那怕是一针一线,云朵都会不客气地动手制止的。
“不晓得这是东家的东西吗,还不快放回去!”
云朵总是这样毫不客气地制止那些偷拿邹家东西的佣人。在制止的同时,又往往是,还会伸过手去,把东西从人家手里抢夺过来,放回原处。
但自从由爷爷做主嫁给了丁叔,又很快像变了一个人,开始处处为自个想着了。不用说邹家的一针一线她敢往前院拿,也是仗着丁叔是爷爷身边的红人,算不是邹家的管家也是邹家的管家,就连邹家厨房有了稀罕吃食,她也敢打着爷爷或奶奶的旗号明目张胆地往前院拿。其他佣人见了,又是敢怒不敢言。
爷爷是个沉迷于砚台雕刻的人,从不拿持家过日子当回事。云朵偷拿邹家针头线脑儿或吃食,自是不敢让丁叔知道。爷爷见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让云朵更加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后来,偷拿邹家的针头线脑儿和吃食不说,夜里还趁着丁叔睡下,偷翻丁叔的褡包,偷拿褡包里的银子。
丁叔褡包里的银子都是“文缘阁”铺子里的流水银,或是当天进项,或是第二日需要支付出去的款项。偷拿邹家东西,丁叔被蒙在鼓里,自是不知。但偷拿褡包里的银子,丁叔一猜就能够猜到云朵的,所以,云朵每偷一次,丁叔都是要狠狠揍上她一顿。最后一次,还打折了她的一条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