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地城到底是南边的小镇,并不是什么盛产梅花的地方,到了腊月时候,四周都是光秃秃的,除了几处常青的树,其他的一切都进入了深冬。
也偏偏有反其道而行的人家,此间没有梅花,便去外地引了些盆栽的梅,或放在院子里,或放在屋里供着。
浣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正盛,倒映在一汪湖水里,更显得鲜艳夺人,与梅花一同成了湖中影子,还有一袭红衣的女子,手中握着茶盏,饶有趣味的看着湖中水。
没过一会儿,又有一男子过来,有些讶异的看着女子,随即也走到女子对面,将手中的包裹往桌上一放,坐了下来。
女子瞥了一眼包裹,伸手将要去拿,却见那男子将包裹往自己身边挪了挪,清冷的脸上也勉强撑起一丝笑容,说道,“也许事到如今,梁姑娘早已不期盼与我找一块僻静处安家,可我不是没有想过,找一个远离大路的地方,经营一处茶馆酒坊,丰收时与邻里饮酒作乐,无米时两人互相支撑。夏天,这天上总有大雁飞过,成群结队,影子倒映在这湖水中,成一字排开。有时候,我会想,它们要飞到哪里去呢,会在那里筑巢、安家过上安稳的生活么。”
冬天的湖面远比夏天安静,没有飞舞着的蜻蜓在湖面上踮起脚尖,搅起一阵阵涟漪,只是湖面上的水雾不散,总看不真切,这让梁恬十分恼火,皱着眉头,别过头去不去看这心烦的事。
湖面的水雾越来越重了,梁恬心里也越来越烦躁了,终于转过头来,直盯着思明,问道,“若是我现在便要,你就能抛下这一切与我同去么?”
“我···,上次是我不对,以后也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不能再等等吗?等我把这里的事了了,存些银子再去。”思明说道。
冷哼一声,梁恬挪了挪身子,没好气的说道,“这包裹里的东西值多少银子,你也看过了,何必避重就轻,说要去赚些银子,上一次劝不住你,这一次我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如果不是现在,那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那些事,我没办法就让它这么结束了。”思明也有些不开心了,她总是一味的劝自己不要报仇,她没有这些仇恨,当然说得轻巧。
“把自己搭进去也在所不惜?”
这事情思明却是没有想过,自小便有人夸为‘神童’的思明,又因为长得有些不错,虽境遇坎坷了些,却没有多少不成之事,又因命里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之事倒是不少。
思明没有问答这个问题,反而说道,“至少父母之事,我要去查清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也不枉他们生养了我。”
“说得好听!在龙家时,你也总说马家养你,不能辜负他的一片真心,不过是托辞而已,我看你也早想分了马家的茶山,将你外公的茶园夺回来,不过碍于世俗面子,没个好用的借口罢了!”
梁恬有些恼怒,气他这时候还一嘴谎言,见他一脸错愕,又再继续说道,“你口口声声说父母的仇,我看比起父母的仇,你反而更在乎你父母将你一人抛弃的事,不过把这份仇算在别人身上去了而已。”
“胡说!”听了梁恬的话,思明也气急了,盯着梁恬的那双眼睛闪过一丝愤恨,过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说道,“你不知道其中曲折,不要再揣测了。”
早知道他不会因为这点激将松口,梁恬也懒得再与他理论,伸手去拿回了包裹,又将里面的银票一分为二,递回一半给思明,说道,“贩米的事本都是你在做,路途上也赚了许多,这一半便给你做酬劳,自此不要再来找我了。”
思明看了看梁恬拿出来的银票,皱着眉头说道,“这些我不需要,你都拿回去。”说着便把银票推了回去。
梁恬却也没接,仍冷着脸,“你若不要,便散给在座的朋友,来日有人记得你,也给你行个方便。”
两人终究没有回旋的余地,思明也有些气急了。
“拿着便拿着。”思明伸手接过银票,又恶狠狠的说道,“父母的事我自会去查,便让你看看,我会不会把自己搭进去。你就去做你的梁姑娘,自此当没我这个人!要杀要刮便让你们家的那些人再来试试。”
思明出了门,迎面正碰上一个伙计过来,顺手便把手中的银票塞给了那人,说道,“你们三姑娘请客。”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那伙计再来敲门,却听见屋里有一阵呜咽声,只得在外面等着,等到屋里终于安静了,才敲了门进去,头也不敢抬,恭敬的递上银票,“这是刚才王公子留下的。”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双素手过来接着银票,又摆了摆手,让伙计退了下去。
梁恬也并未在园子里呆上许久,不过茶凉时候,便起身从后门回了西郊屋子。到家时,又有婆子过来,说道,“西北山上派了人来,请姑娘去一趟。”
“什么时候的事了?”梁恬问道。
婆子手上的活停了下来,笑着说道,“三姑娘出门的时候,那边就派人来了,只让你去一趟,也没说是什么事。”
梁恬也不再回话,提着包裹,回了屋子,将那身夺目的红衣换下,穿了身素净的衣裳,出了门,往西北山上行去。
一向郁郁葱葱的山间小路,到了冬天也变得光秃秃起来,路上的行人几近于无,只有累累白雪覆盖在这个枝头,那个山尖,将山谷变得臃肿起来。
马车里虽然已加了厚厚的垫子,梁恬的脸还是被呼啸而过的风吹得生疼,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被白雪覆盖的茶树,想起年初与怀安同乘马车去白地城的时候,那时,这一切都还没开始,这一年倒是坎坷,原以为不用再看这些茶树,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山上的院子还是那般死气沉沉,梁恬下了马车,提着裙子,往屋里走去,门房里的火炉烤的正旺,递来一个汤婆子给梁恬暖暖手。
梁恬正要往老太爷的院子里走时,迎面过来一人,对着梁恬弯腰作揖,恭敬说道,“三姑娘,你回来了。”
“里面怎么样了。”梁恬见是方勇,便悄声问道。
方勇摇了摇头,并不回老太爷那边怎么样了,反而指了指右手边,说道,“那边闹起来了。”
那边?梁恬皱起眉头,往大房的屋子看了一眼,心想,这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事了,便也没管,继续往老太爷的院子里去了。
老人怕冷,屋子里的四周各放了火盆,手里还踹了个汤婆子,窝在加了棉的椅子上,只露出一张脸来。
“爷爷,我回来了。”梁恬不知自己来得是不是时候,见老太爷双眼闭着,只得小声说道。
“嗯···。”似是醒了,又好像打了个瞌睡,那已有些不太中用的脑袋晃了晃,才睁眼来看梁恬,才问道,“你去见他了?”
“见了,拿些留在那儿东西,这下两无牵挂了。”梁恬回道。
老太爷哼笑了一声,说道,“年轻人啊,总是这样天真。”过了一会儿,又再说道,“回来路上,看见怀安他们了吗?”
“怀安哥哥?”梁恬不解。
老太爷见人不知情,也不再问,反说道,“前两天你也去葬礼上看过了,那丫头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几乎没有思考,梁恬脱口而出。
老太爷显然没有料到她这么干脆,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向上咧了一下,瞥了一眼梁恬,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无妨,她需要时,自会来找这里。”
既然早知道她手里有东西,还要自己去探口风,梁恬越觉得这老太爷难以应付了,自己被当作一颗棋子的感觉越加强烈了。还有思明说道这边有人派人去找他的事,只怕也是他在背后搞得鬼,表面上给了自己一些自主的事,可私底下没有一件事的进行有考虑过自己的心意。
这一切锊顺,这家里只怕还有更多瞒着自己的事,梁恬心里暗自推敲着这些事,不免没有注意到老太爷那边又再吩咐些事,干咳过两声后,才将梁恬唤了回去。
还不等老太爷再说,外面已有伙计往院子里跑来,像搬救兵一般,急切的滚了进来,大声说道,“大太太那边吵起来了。”
听了这话,梁恬倒是漠然,并未有多大的情绪,不料老太爷竟然挣扎着要起来,又让人将他斜靠在门边的拐杖拿过来。
“这真是要翻天了!”说着,老太爷便从椅子上挣扎起来,杵了拐杖往外面走去。
梁恬本不想去插这一脚,又不得不扶着老太爷,跟了上去,往大房的宅子走去。
还未到院子,便已听到里面的哭泣声,这声音,梁恬自然知道是谁,只是没想到前几天还想着要不要委屈一下自己的人,这时竟也到这里来闹起来了。
除了女人的哭声以外,还有一中年男子与妇人的吵架声,想必这就是这次问题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