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黯淡,仅靠斜角处一户人家的灯笼照亮,起先如尘埃般的小雪,渐渐的大了起来,如鹅毛一般,在微弱的灯光下,缓缓下落。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蜷缩着,指甲刺着肉,印出一个个印记,梁恬的身子微微挪了下,咬着下嘴唇,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要寻死,与我有什么关系。”
梁恬又想转身逃开,却在不经意间对上思明那一双充满着孤寂的眸子,心下一动,到底停了下来,嗫嚅着说道,“你往后好好的过吧,别再来找我了。”
“你让我怎么好好过。岷城的事是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会好好的。城里的房子我也布置了,你想要在这里住着,还是随我一块儿去铜安都行。”思明拉着梁恬,带着些恳求的语气。
仅那一瞬的柔情,梁恬又敛了身子,朝巷口走去,只留了一句,“自此不要再相见了,各自忘了吧。”
原来她已经这么不愿意自己纠缠她,到不如全断了,思明咬牙说道,“那你的银子呢,你不是说那是你的全部家当吗?三天后,我在浣花园里等你,想要就过来拿。”
梁恬却没有停下来,仍出了巷子,不一会儿便能听到马蹄声哒哒而走,越走越远。
这时,巷口的另一人也从阴影中出来,对思明说道,“王公子,请别忘了东家那边还需要你。”
思明又再看了一眼梁恬消失的地方,转身回头,有些阴郁的看着从阴影处出来的全贵儿,低沉着嗓子说道,“没事,我们回去了。”
他俩的事,全贵儿虽没有见到最初,却看到了最后,看着这满天飘舞的雪花,全贵儿拿了雨伞出来,与思明一块儿撑着,上了马车,回了城南的宅子。
城南的宅子灯火通明,门外又有伙计候着,见思明两人回来,又来接着,倒让一直清静惯了的思明有些不习惯。
这些人手自然不是思明手头有钱雇来的,而是身后的全贵儿从龙家带过来的,而思明只是受着这些人的伺候,并不能吩咐些什么。
思明从白地城出逃时,宅子没有人护着,时常有扒手翻墙而入,去房里顺点东西,还有家里的厨娘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让思明损失了不少以前的藏品。
东郊的碧华阁稍微好些,留在那里的东西大都还在,只是上门的客人越渐的少了,又有掌柜的来劝东家先将这客栈假意出手,换个东家来维持往日的口碑。
思明当真是烦了这些事情,早知道会损失些东西,没想到这结果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坏了几分,碧华阁是不能要了,就算能够找个明面上的东家,等到去铜安做事后,也顾不上这边了,还不如现在就放手,换作现银以后去铜安那边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在经历了这事以后,思明也算有些明白自己身处棋盘的位置,就算替马家鞍前马后做了这么多的事,还不是会凭生猜忌,弃之如敝屣。
新来的管家姓戴,原本是龙家跑腿的一个伙计,往年与全贵儿有几分交情,这次便主动来这儿当差,指望着靠着与东家有些沾亲带故的思明能离铜安更近些。
思明与全贵儿刚一下车,这管家也跟着出来了,递上一个单子给思明,说道,“这是宅子里还能找出来的物件,东家看看缺了些什么,拟个单子,我让人再去黑市上摸一摸。从那厨娘那儿也搜出了些东西,她又拿去当了些,等明天天亮便让人去赎回来,只是这厨娘要送官府吗?”
思明瞟了一眼单子,随口答道,“先不用,看紧她,这笔帐迟早要与她原先的主子一起算。”等走到院子才问道,“下午有人来过吗?”
“有个自称锦姑娘的人来过,提了些东西过来,说是给公子接风洗尘的,我先给放客房里了,公子要去看看吗?”
本来要往堂屋里走的思明,又转身去了客房里,看着那桌上放着的一大堆文房四宝,别说用心,只是从自己书房搬了些过来罢了,只是这也太瞧不起自己的怒意。
冷哼一声,思明又回了堂屋,对管家说道,“把这些东西都送回去,我不需要。”若不是龙家插手,将这事的来龙去脉与思明说了一番,思明也不知道当初那锦姑娘说的妥善之法,便就是这种要自己来铤而走险成全她的法子。
锦姑娘在背着自己筹划这事之时,竟一点情绪都没有给思明透露过,还装作以前的那样与自己相处,倒算得上这马家将自己埋得十分深之人。
以前的自己竟从来没有去深究过她,只当她真是个享尽父母安逸的大小姐,与母亲一般是个心善的姑娘,更不知道她竟这样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谈笑间便要害人性命。
“碧华阁那边有人来盘了吗?”到底是自己一手操办起来的客栈,思明还是想要亲手将它转出去。
戴掌柜顿了顿,有些摸不清新主子的想法,便照实说道,“还没有人来看,那边掌柜下午传信来,说明天会有人来看,是西郊的一个东家,只是那个东家人在外面,会派人来谈。”
西郊的一个东家···,吕家?秋家?不像是最近有闲钱的人家,西郊住的大多是一些靠着祖上薄产勉强度日的一些人家,哪里有盘个客栈连看都不来看的东家。
“是哪家人?”思明一时竟是想不到哪家人来盘这店铺。
“那边没有消息传过来,据说祖上是白地城,后来去外面发了迹回来的。”戴管家回道。
一个小小的客栈而已,还来这一出,思明皱了皱眉头,又觉得她今晚那么绝情,犯不着这样来折腾,便不再去想这可能,只当真是那掌柜所说是个衣锦还乡的商人。
“今天马家还有别人来吗?”思明前两天回来时,仗着龙家的队伍也算是好好的露了一回脸,再加上那场官司背后有龙家出手,早在城里传的的沸沸扬扬,说这人又攀上龙家的东风了。
“只有马家的大公子派人递了帖子来。”戴管家说着便把帖子递给了思明。
思明接过拆开来看,纸上写着的意思不过是请思明明天下午去浣花园。到底是有些感情的兄弟,贫富不管,都会先来看看自己,也不知那时,他是不是也站在自己这一边,相信自己不会去祸害无辜人的性命。
深夜的雪一直下个不停,思明又恢复了以往的作息,三更天时睡下,待到五更天便又起来点灯。
今早的思明却未在书桌前磋磨时间,吃了些糕点填了肚子,便打着灯笼出了门,也不让谁跟着,自己一个人往城北走去。
白地城的云雾向来不少,又是冬季的早晨,思明虽打着灯笼,那微弱的光也不足以照亮前路,全凭着对这条路的了解,思明才得以前行。往北走了一段时间后,雾渐渐有些散开,路上也有些赶早的行人马车。·
越渐喧哗的路上,终于迎来了冬日里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上,更显得苍白。
思明一路上走着,倒也暖和,眼看着快要到马家宅子时,又往小巷子一绕,往另一条路去了,到了一座破败的宅子前面,推门而进,里面早已有一十五六岁的少年在那儿等着。
“等很久了吗?”思明吹了灯笼,上前说道。
少年本来望着天,见思明来了才转过头来,笑着说道,“三哥,欢迎回来。”
思明也是一笑,也看了看瓦片上正盛开着的瓦松,已经比前几年密了很多,长得十分旺盛。
“那边怎么样了?我走时有给你添些麻烦吗。”向来被人依靠的思明,也总有需要别人的时候,只是那时候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道谢。
“没有,我姐说是肖建那边把这事揽了下来了,最近他们忙着应付别的事,也没有人注意到我。”铭新回道,过了一会儿又有些悲伤的说道,“吴叔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也派人去找尸体了。三哥,你不必太自责,下雪天遇上山贼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你逃脱了。”
思明点了点头,突然说道,“在路上时,他说他有个八岁的儿子?带我去见见吧,他总归是因为送我去铜安才会有这一横祸。”
···一阵沉默,过了好久,铭新才说道,“三哥,你还是不要出现了,那小孩若是知道这事,总会怨你的。赡养的事交给我们就好了,三哥若是心里过不去,那就备些东西我替你送过去,尽一份心就好了。”
思明递了一张银票和一个玉佩给铭新,说道,“这样也好,你让他带好这个玉佩,以后若遇到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我便是。”
铭新接了玉佩,看了看越渐清明的远山,问道,“三哥,你今天要去见大伯么?我听那个林亮说了。”
“林亮?”这上位倒是快的,思明递过去的帖子这么快就让他知道了,连铭新也需要从他那儿得些消息。
“嗯,自你走后,他在大伯面前更得势了。只是我听人说,他还是那么不安分,又在茶园里搞了些肮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