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卖房的牙人便拿了契约过来,有些怕思明,隔得远远的说道,“王东家,地契我从房主人那儿拿来了,你得先把银票给我看看,我再给你。”
思明将银票搓成纸团,向那牙人丢了过去,对阿武说道,“把契约拿了,送客。”
阿武也不敢多嘴,去拿了地契,便把牙人送了出去,路上又不停的跟牙人道歉,“你多体谅,东家遇到些难事,也不是一直这样。”说着又塞了些碎银子给牙人,“还望不要把这事告诉别人。”
牙人自然没有能把住口风的,碧华阁的小东家砸房子的事很快就被传的人尽皆知,之前明明还是个低调行事的年轻人,与别的有一点小积蓄的人没什么区别,茶会时候正式搭上马家的东风,算进入了部分人的目光中,这时却闹出这样的笑话,不免又传了一阵。
思明对于这些事却并不太在意,拿了些换洗的衣裳,便一个人独自去南街的宅子里住着了,吃喝并不方便,破碎的窗户也仍就让它继续破碎着。
马家派人来催了几次,也没见人过去,最后又过来下了最后通牒,再不去就永远不要再去了。
在思明这儿去行不通,将人撵了出去,又关上了门。
就像是棋盘上的棋子滑落一般,这个早年收养的孤儿,突然掉出了这个盘,棋子落地时,马斌才听得地上的一声闷响。
马斌有些恨,恨这老天在自己年少时过于骄纵自己,接替父亲的茶园成名后,便几乎没有遇到波折,自己快要老时,这些事情才姗姗来迟,有心而无力。
暮色已尽,派出去的伙计回来,仅仅带回了一句无用的话,“东家,王东家那边仍没说要来。”
不知为何,马斌此时听到‘王东家’这三个字眼竟如此的刺耳,当时便就是觉得此子看不通透,随他出去自立门户,离茶园远些,也就罢了。谁知这些年的变故,让他在外面成了气候不说,连自己一家也不得不用他做许多事,最可恨的是今年这桥还过不了,也不知那李铭能不能信。
销远从外面回来,见堂屋里一片漆黑,又开着门,便把提灯拿来照一照,却看见父亲正盯着自己,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灯盏都丢了,拍了拍胸脯,轻舒了一口气,说道,“爹,你在就说一声啊,这怎么不掌灯,黑黢黢的,吓死我了。”说着又将灯盏放在边桌上,坐了下来。
马斌看着这被自己溺爱到大的孩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以前念你年小,多给了几年自由,这时赶鸭子上架,勉强撑起面子上的事。可这里子的事,却又不敢交出去,以前想着等王三将这些事情处理好了以后,再把一片敞亮的茶园交给你做,现在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去哪儿了?”
销远不知父亲是何意思,便挑了些不出错的事儿说,“去见了些朋友。”
“哪些人?”
底气不足,自然不敢大声,嗫嚅着说道,“就是平时会聚的那些人,我找他们商议些事情。”
“一群小孩子,有什么事情可商议。你看看铭新,学着点,偶尔也去茶园上看看,真是白长了三岁。”
“知道了。”
销远心中念着自己的事,便取了灯,又回了自己房间。
销远从书柜里,取出一个莲花花纹的荷包,放在书桌上,又去拨了拨灯盏的灯芯,使油灯更亮些了。将荷包的开口朝下,一块刚好能用手握住的小石头随即从里面滚了出来,每到之处都给书桌留下了一点肉眼可见的疤痕。
嘶···,这可心疼了,销远赶紧将石头握住,这桌子可是当年求着父亲买的楠木,这石头怎么这么刺儿头,比自己还多带几分刺,滚了几下,就把桌子伤了。
销远再也不敢让石头赤裸着在桌子上,双手握住,放在灯盏边上查看,晶莹剔透,这肯定是块好石头,销远心想,便把它又收到袋子里,放了起来。
···
晚间,又有另一个马家的人到思明的宅子里去。几乎是快到深夜时候,思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不走白道,走黑路。
看来这三进的宅子,住着也并不舒服,没有个仆人,连开门这些事都嫌累得很。开了门,那人的脸藏在帷帽之下,几乎看不清是谁。
过了一会儿,思明彷佛想起来了一般,眼睛斜瞟着那人,说道,“不是说,不要再见了吗?这倒自己来了。”
听了这话,那人颤动了一下,转身想走,却被思明拦住了。
“你这是几个意思?”
那人也自知不占理,几度开口想要说话,却又住了口。两人就这样的僵持的时候,不知从哪儿传来马车碾轧青石板的声音,在静悄悄的街道上,显得十分刺耳。
几乎是同时,两人进了屋,关了门。刚要锁门,思明却感到一阵柔软往身上窜,手上锁门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句,“都是有夫之妇了,还请自重。”
那妇人明显愣了一下,颤巍巍的收回了手,说了声,“对不起。”
思明锁了门,就往院子里走去,后面的人也跟着进来了,屋里并未掌灯,黢黑的一片,仅靠着天上一点月光,照着地上的路。
“说吧,你来做什么?”
那人将帷帽取了下来,露出一张脸来,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惨白,但也比几个月前的气色好了许多。环顾四周,都是乱糟糟的一片,门窗破的破,烂的烂,不像是个住家户,倒像是个破庙子。
“我只是来看看你,本不打算进来的。”妇人低着头说道。
思明笑了起来,“这么说,是我的不是了?”
“没有···。”妇人更加局促了,感觉下一秒就呆不下去,想要跑掉。
思明显得有些不耐烦,没好气的说道,“你也不必这样楚楚可怜,那不像你。明明是自己来的,还在意这些事情么。”
“我···。”
“还是我来帮你说,吞吞吐吐,没个样子了。你来想让我帮你把家产抢回去?这倒是适合深夜来做的事。”
那妇人站了起来,说道,“我没有,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我是来劝你走的,你赶紧走,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就当我求你了,不要再闯进这漩涡里了。”
“事到如今,你不觉得都晚了吗?你要真这样想,两年前就不该想着法的让我回来。回来了,你又不见我,现在想起我来了,想要我走了,哪有那么容易?”
“那时,我不想活了,想再见你最后一面。”妇人叹了口气。
思明却生起气来,尖酸的回道,“我回来,你就不想死了?当真是灵丹妙药。还是个药引子?替你去提醒你丈夫。”
那妇人不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思明,无声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去。
看见妇人这般模样,思明也觉得自己过分,递了块手帕给她,说道,“擦一擦吧,算我说错了。”
妇人却不去接,仍看着思明,过了许久才说道,“我倒真不如死在两年前,至少那时你还没变。”
“说什么死不死的。”思明苦笑了一声,说道,“以前我跟你说过的周叔死了,他又再救了我一次,在我眼前死去,我连给他报仇都做不到。我都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任何事情,又欠了他一份情。”
“我想他不需要你报答的。”妇人低头说道。
“或许吧,我也没什么能给他的。”
“你走吧,不要再管这里了。”妇人起身要走了。
“我会帮你的,把家产夺回来,让铭新坐上马家家主的位置。”思明又说了一句。
那妇人回过头来,含笑的说道,“巧哥,你可以再叫我一声吗?”
“姐姐。”
那妇人转身走了,身子微微颤抖着,一步一步,出了门,又回到了黑暗里。过了好久,思明又才去锁了门,回去睡觉了。
···
西北的梁家院子,此时也并不太平,两边宅子虽是静悄悄的,正中的那间却承受着一股怒火。
花白胡子的老太爷似乎永远都有撒不完的气,不是茶杯遭殃,便是花瓶有事,这不,又一个官窑出来的花瓶遭殃了,被老太爷反手推到在地上,碎了,瓶里的水也全都洒了出来,流了一地,花虽还活着,也将命不久矣。
“你这是怎么做的事!”怒火很明显是对着一旁的梁三爷——梁晟。
梁晟却跟没听到似的,挠了挠耳朵,又翘起了二郎腿,整理起衣服来了,过了好久,才慢慢的说道,“本就是个跑出去的闺女,你就当她死了呗。”
又是一声花瓶碎掉的声音,这一砸到真的有点心疼到梁晟了,赶紧说道,“蒙儿就快带她回来了,你老这是急什么急。这清白都丢了的闺女,还要她回来做什么。”
“在哪儿丢了,就去哪儿捡回来。让李铭那边管一点用,赶紧把那小子处理妥帖了。”
梁晟无奈的摊摊手,说道,“说得轻巧,他身边有人护着,几次都得不了手,只能等他自己上门。”
“一群废物!给他下剂猛的,去把三丫头用过的发簪拿一只送去。”
梁晟为难的说道,“这管用吗?蒙儿说的那丫头可是被抛弃的。”
“我叫你去,就去!”
夜色朦胧,梁晟并未在老太爷的房间里久待,去门房知会了一声,便乘了马车离了西北院子,一路往码头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