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在西风岗来往的米商,从来就没有漏网之鱼。思明的行程早在一天以前,便已传到寨主的耳朵里,十几辆马车的大米,可是一条肥鱼。思明到的一个时辰以前,西风寨的人便已出了山门,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二三十人,等着捉思明几人,回去庆祝一番。
眼看着思明这边就要落入下风,全贵儿劝说道,“王公子,我们也跑吧,人还在,就不怕挣不到钱。”
思明抱紧了吓得发抖的梁恬,对着全贵儿说道,“走,让那些武师跟着一起撤。”
众人正要撤走的时候,对面山头却有人喊了一句,“大当家的,山里着火了!兄弟们救不住。”
来时如风,去时如电,一眨眼间,土匪们已一窝蜂往回跑了,只有那土匪头子回过头来,朗声说道,“算你们运气好,我这次就放你们一马。”
思明一时摸不着头脑,看了看远处的山头,确实有一阵青烟飘过,这好像也不是山火正起的时节,怕那些人再赶回来,便让剩下武师连同全贵儿一起赶着马车,往前走了。
一里路外的岔路口,跑掉的男子正在那里踢着石子,百无聊赖,还有些伙计也在。那男子见车队竟然完好的过来,赶紧跑过来,说道,“东家,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那土匪果然不是东家的对手。”
思明更加不喜这人了,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一点儿时少得可怜的情分,现在只是重复了一次落进下石的从前而已。
那人见思明没有反应,又凑得更近了,说道,“东家,刚才不是我怕,是我去给你喊帮手了呀,谁知还没等到,你就来了。”
思明让马车仍走着,“两倍。”
冷不丁的一句话,那男子愣了一会儿才知道,这米价又翻了一倍,心想,这恐怕真的也就够路费了,灵机一动,那男子对思明说道,“东家,现在岷城的米价合计才五两一石的米,我觉得东家可以再放一放,等今年过段时间,天气凉了以后,再拿出来卖,定能卖到六两银子。我看东家不是岷城里的人,不如就放在我家,等到深秋过后再拿出来卖,轻松便能多入几百两银子,岂不美滋滋。”
“我怎么卖米,不用你来说。你要觉得两倍不够,那就再加一倍。”冷冷的语气,早没了先前的一点温度。
那男子终于不再多说,拱了手说道,“东家,别介,我这儿就不打扰了。”
马车又再向前走了十几里路,才能看见有一个镇子在前面,低矮的城墙,形同虚设,城门边上仅有几个老弱残兵在守着,见到车队来时,也不积极,知道里面装有大米,动作才快些。
交过钱以后,思明便领着人进去,分了十石米给那人后,思明在前面引着路,直接往以前的老宅那里走去。
翻新过的院墙,零零散散的爬了些藤叶;门上新挂的灯笼,被风吹雨林的有些发白。大路上跑着几个孩童,见思明来了,一哄而散的回了家。有一个八九岁大小的男孩,飞快的跑回了那家宅子里,又因为好奇,时不时探出头来,怯生生的看这远道而来的客人。
思明叩响了旁边宅子的门,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开,小男孩有些忍不住,朝着这边喊了一句,“阿婆去市场了,要正午才会回来。”
不等思明说话,院子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婉转,“你在与谁说话呀,安安。”那小孩往里面回了句,“是个不认识的叔叔,要找隔壁的阿婆。”
没过一会儿,那女人也出来了,一边把挽在胳膊上的衣袖放下来,又把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掸了掸肩上的褶皱,笑着对思明说道,“曾阿婆出门了,就在东边的市场上,要我去帮你叫一叫吗?”
思明看着,突然有些恍惚,没想到七月的风沙,也这样大了,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思明拿袖子遮了遮眼睛,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不劳嫂子了,我这儿先将米送到米行里,再回来找她。劳烦嫂子知会儿一声,那米行还在前面的拐角处吗?”
那妇人听到有大米,又更殷切了些,甜甜的说道,“不在那里了,三年前搬到里面街去了,就拐角再往上面走一点。你这米是从外地来的吗,多少钱一升?”
思明却不回妇人的话,回头让人拿了一袋米,抱给妇人,说道,“多谢嫂子指路,一点意思,请嫂子笑纳。”
那妇人见伙计抱来米,有些不好意思,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非亲非故的。”
“嫂子不要误会,是曾叔让我给你们的,感谢这几年你们对阿婆的照顾。”
说了曾叔以后,那妇人才愿意接着,引着小孩说谢谢。那小孩本就腼腆,一直躲在妇人的后面,被妇人拉出来以后,才怯生生的说了句,“谢谢叔叔。”说完,又赶紧躲了回去。
思明辞过妇人,便引着车队往街道更深处走去,不到半里路,也就到了妇人所说的米行那里。
米行老板见有人引着车队过来,也有些惊讶,赶紧出来接着,眉眼弯成了月牙儿,笑着说道,“东家从哪里来啊?”
思明笑着说道,“周叔,你不认得我了?”
米行老板听这陌生人叫自己的姓,隔的更近了,揉了揉眼睛,叫道,“是王家的巧哥儿吗?那年你不是···。”本是个快到花甲的老人,因风沙的缘故,眼睛也干涸许久了,见了思明竟恸哭了起来,又从袖口处拿出毛巾,擦了擦眼睛,说道,“前两年,你曾叔说起你时,我还跟他说,这么可惜的好娃儿说没就没了,现在我真想回去扇自己一巴掌,你还好好的活着啊。”
“全靠周叔当年的那口米汤吊着,这些年没回来谢过你,我也是过意不去。”思明亲切的说道。
米行老板摆了摆手,说道,“罢了,那时候穷啊,胆子又小,要知道你差点让他们整的没命,我早该把你从那屋子里抱出来的。”
“都是命罢了,周婶儿还好吗?”
米行老板的泪水更止不住了,说道,“前几年没了,临死的时候,还在怨我没把你抱回来养着,说什么大不了把铺子抵了,还了债,就没人敢欺负你了。说来说去,都怪你周叔,当年懦弱。”
思明也让人招的有些泪目,用袖子扫了一下眼睛,说道,“周叔,我们里面去说。”说着又让人把米都拉到店铺的后面去。
梁恬也跟着思明进去,在一边坐下了,米行老板见着觉得陌生,问道,“这位公子是?”
“我的一个朋友,姓梁,这些米都是他的。”
米行老板本已坐定,又起身对着梁恬作揖,说道,“多谢东家照顾。”梁恬也起身回礼,又复坐下了。
思明与米行老板再说了些以前的事,进来八九岁大的小孩儿,见有陌生人在家里,踌躇着想往外走,却被米行老板叫住了。
“过来叫巧哥哥。”
小孩儿本是叛逆的年龄,仅仅对思明笑了一下,便出了门,也不管米行老板在后面怎么骂,都不回头。
米行老板见小孩儿完全走后,才有些歉意的对思明说道,“这孩子,真是不懂礼数。”虽是骂着,话外却充满了溺爱之情。
“这是?”
听到思明问起,米行老板这才想起,还没介绍一番,笑着说道,“我弟家的小孩,前几年养不活了,过继给我们换换运,没想到真活了下来。你周婶又一直想要个孩子,那之后就没有再送回去了,只是可惜孩他娘走得早,没看见他长大。”
“周叔,节哀。”
米行老板看了看被擦湿的毛巾,又用袖子擦了泪,说道,“都几年前的事了,早哀够了,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啊,可惜踏进那口棺材的不是我。”
听到周叔这样说,思明也不好拿话去安慰,只得递了一根毛巾给他擦擦泪。
“人老了,你别见笑。你这次回来住多久?”
“过两天就走。”思明回道。
米行老板起身,叹了口气说道,“你曾叔知道你还活着吗?”
“嗯。”
米行老板又说道,“难怪每次说起你,他总是吞吞吐吐的。”
“是我让他不要提的。”
米行老板转过头来,看着思明,半响才说道,“是我们辜负了你。”
“没有的事,是我父母的孽债,再把你们拉扯进来罪过就大了,何况没有那米粥,我只怕真的早死了。”思明上前去说道,对于这些当年没有落进下石的邻里,思明心中是没有记恨的,早些年是为了不连累他们,后来又不好再去开这口。
又绕了许多话后,米行老板才问道,“梁公子,这里的米有多少,我去拿银子给你。”梁恬起身说道,“拢共五百石米。”
“按市场价七两一石。”米行老板拨了拨算盘,说道,“总共是三千五百银子,你等我去给你拿银票。”
七两!路上的那人不是说五两银子,这里的米价当真比肉都贵了,要不是路上的那窝土匪,梁恬都想再跑两趟了。
思明本不想插手梁恬的大米,又怕周叔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多给,便向梁恬使了个眼色,悄声说道,“算六两,一会儿多的我补给你。”
梁恬虽舍不得到手的银子,但还是听了思明的,将那米行老板叫了回来,“你给我六两就行了,多了我拿不住。”
米行老板听了,笑着说道,“你这小兄弟到有意思,外面能运过来的米,都是七两。等下米先别下完,再运一半去城北,那里的米店也快空了,我这边给你一千七百五十两银子,剩下的让那边的老板给你,他要知道你给我算六两,会跟我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