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向北,天气越是干燥。为了不被军队发现,阿宁几乎经过每一座城,也因此耽误了不少功夫。等到阿宁出了城,大军已经不见踪迹。沿路盘问,阿宁追到了边境的一个村庄,刚进村,便被几个小孩围住了。
“你是外乡人吗?”孩童的眼中不是纯真,而是警惕。
阿宁听他们说的是汉语而非韦语,于是说:“我是丰禾人。”
小孩们松了口气,客客气气叫起姐姐来:“姐姐,这里可不太平,你来这里做什么?”
阿宁蹲下身去,摸了摸最小的孩子那被风吹的皴裂的脸,说:“边境在打仗,我来看看。”
小孩们笑了:“打仗有什么好看的,姐姐也是来发财的吧?”
发财?阿宁心下疑惑,却见孩子们拥簇着她向村外走去。
走了半个时辰,就看到一片荒漠,荒漠上是尚未打扫的战场。
“姐姐,一个月前,这里经历了一场大战。爹娘让我们来捡点值钱玩意回去,你来晚了,不剩什么好东西了。”最大的孩子一脸真诚地说。
阿宁心中为之一动,他们还小,只因生在贫苦的地方,便要早早看尽生死。她蹲下身,轻声说:“姐姐这身衣服不方便,我去挑拣一套兵甲换上,你们就在这里帮我注意来人,可好?”
孩子们这才注意到,阿宁身上是一件蓝黑色的襦裙,他们摸了摸上面金色的丝线,惊呼:“这是真的金子!”
阿宁苦笑一下,沿路进入战场。长时间曝晒让周围密布恶臭,干燥的环境将血肉之躯生生吹成了白骨。阿宁一阵干呕,好容易忍住,飞速脱掉一套还算完整的甲胄。
“对不起,我需要它,无法还给你了,请原谅。”阿宁对着尸骨拜了拜,然后飞速离开。
“孩子们,这里离殷城有多远?”阿宁返回后问到。
“殷城在打仗,姐姐你去哪里做什么?”孩子们好奇地问,“而且那里很远,天要黑了,姐姐你还是先和我们回村子里吧。”
也好。他们帮了她,她总要去见见他们的父母,表示谢意。这样想着,阿宁随他们返回了村子。
“阿虎,你带着狗儿他们去哪疯了?”村口,一位拿着铲勺的大娘冲着为首的孩子咆哮。在看到阿宁后,大娘警惕起来:“你是谁?”
“大娘,我是郢城来的。我朋友在战场上失踪了,我想来寻他。”阿宁忙解释道。
大娘狐疑地看着阿宁,说:“王城那么远,你一个姑娘人家,寻什么人?战场上丢了,不就是死了吗?”
阿宁还想说什么,阿虎拦下了她,对着大娘说:“娘,姐姐不是坏人,我们先请她吃过饭,你再问嘛。”
大娘一把揪过阿虎的耳朵,说:“就你胆大?一堆孩子跟你跑丢了怎么办?赶紧让他们散了,回家吃饭!”
孩子们一听,做鸟兽散。阿宁就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大娘本来要走,看阿宁还站着,就招呼到:“愣着干嘛?到我家吃饭!”
一进门,就看到阿虎的父亲在布置碗筷。他骨瘦如柴,没有左手。见来了客人,先是一愣,然后笑着招呼,从厨房又添了碗筷。
四人围坐在饭桌上,面对着只有几粒米的汤水和一盘不知名的肉。
阿宁看着阿虎冲着她期待的表情,勉强夹了块肉咽下,然后喝了几口汤。
没有盐,但是肉本身没什么腥味;汤是苦的。即便阿宁曾和师父风餐露宿过,也不能说眼前的饭已经不错了。
“你们也快吃。”阿宁笑着对几人说。
阿虎闻言,狼吞虎咽了起来。
一顿饭毕,阿宁才有机会和他们聊聊。
“从去年十月,韦人就逐渐多了起来。可天子才不管这些,拖到开春才派了人来。”阿虎的娘骂道,“你看看,去年阿虎他爹去殷城卖货,韦人竟敢入城抢钱。若不是为了粮食,他爹这手也不会被生生剁下……”
阿宁看着这个破旧的家,说:“殷城现在被围了,你们如何生计?”
阿虎的娘叹了口气,说:“左右不过与那山上的流寇交易,换些粮食勉强度日。”
阿虎抹掉了他娘眼中的泪,说:“娘,别哭。”
阿宁不再追问下去,流寇都是些亡命之徒,丁点粮食只怕代价就足够惨痛。她借了内屋换了衣服,出来时,已俨然一副士兵的模样了。
阿虎的娘一愣,将她拉到一边:“姑娘,听我一句,你可不能就这么出去。现在韦人众多,你上路就会被杀的!”
“大娘,你放心。援军已经到了,我混入其中,不会被发现的。”阿宁去意已决,她问:“您知道殷城?在哪个方向吗?”
大娘拗不过她,指了指东方,说:“你一路前去,看到虎头浮雕的城墙就是了。”
说着,从见底的米缸舀出一半来,并将墙上挂着的肉拆了下来。
阿宁这才瞧出自己刚才吃的,原来是田鼠的肉。她将盘缠和换下来的襦裙悄悄放在内屋,然后借口出去转转,在阿虎娘反应过来前,离开了阿虎家。
村子里只有一家亮着灯,阿宁上前去瞧,许多人正在屋内忙碌。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那个最小的孩子吃着手指,突然出现在阿宁眼前。
“狗儿,你可知道这里面是在做什么?”阿宁蹲下身去问。
狗儿摇了摇头,天真无邪地看着阿宁。
阿宁叹了口气,怕阿虎娘再追上来,便不再追问,匆匆离开了。
身后点灯的屋内,几个人围着昏迷的李瞻。
一位老人说:“是他保住了村子,一定要救活他!”
是夜,武驷正和高湛德及其他统帅围坐在大帐里的火堆旁。
“三殿下,如今将士们已经安顿好了,按您吩咐,粮草先行,存放在三里外的深坳里。”骠骑大将军说。
“我以为殷城只是简单被围,可今日前去的探子来报,根本没有那么简单。”武驷站起身来,将地图摊开在沙盘上,“韦人不断越过长城,从北面袭来,烽火已断数月,竟无人回报!”
“城中太守恐怕被屠了,想来大公子看到空城便帅军攻入,以致中计。”高湛德摇了摇扇子,叹息到。
武驷紧盯着长城的尽头,不做声响。
高湛德见了,问:“三殿下这是要联合文卅?你可知两国现在的关系?”
“蛮夷来犯,何分你我?”武驷一把收起地图,“把候三叫来!”
一将士领了命,马上去办了。高湛德看着武驷坚毅的表情,心中无数劝慰之语咽进了肚子。
武驷吩咐候三带着密函前往长城的尽头,文卅的缅川,请求缅川太守出兵。
几位将领交换了神色,纷纷起身告辞。高湛德拿起一把弓搭箭射出,阻止了几人出门。
“陈国公府陈柏君,离国公府离舒,还有骠骑大将军魏袁海。我记住你们了,今日之事你们也看见了,是为了救出大公子,而不是为一己私欲。如若出了这个门有人说三殿下是通敌卖国,那我高某人的箭,必将穿破他的喉咙!”
几人只见那箭穿破木柱,又见武驷负手而立,并不看他们。
还是骠骑大将军先反应过来:“韦人犯我中原日久,说好各国合力建造长城,那天杀的文卅修到一半便弃之不管,与他们联合我当然不愿意。”
武驷转过身来,看着说话的人,那人将箭拔出,继续说:“但缅川太守那小儿,倒是有些血性,自己出钱修了数里长城,绊住了韦人的入侵。”
“若与他共事,”骠骑大将军将箭横着,举到高湛德眼前,“我可。”
其他两人交换了眼神,也点头算是同意。
却说这边武驷一面准备等待援军,一面从侧面包抄,用沙石暂时封住了韦人破坏的长城。另一边,候三尽快完成了任务,亲率三万骑兵一路北归。等快到殷城时,见一瘦小的士兵在迂回着向殷城方向赶去。
“吁……”候三止住了马,问缅川太守派来的将军:“那是你的兵?”
“侯将军糊涂了,他穿的是丰禾的甲胄。”那将军答。
候三一拍脑门,说:“跟你们厮混许久,我都忘了你们才是文卅人了,哈哈,带我上前去抓了他,仔细问问是不是逃兵!”
说着,他御马前行,刚想将那士兵抓到马背上,却见那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
“吁……”候三把缰绳往侧面一拽,堪堪止住了马。
接着候三跳马行礼:“臣候三,拜见长公主!”
阿宁飞快扶起了他:“我是偷跑出来的,现在只是丰禾的小兵。”
候三明白自己莽撞了,他回头去看,文卅的人正奇怪的看着他们。
“这是?”阿宁注意到了那些人身上不同于丰禾的甲胄。
“他们是驷王殿下请来的文卅援军,这是最快的办法了。”候三想了想,又问:“长公主,你一人来此很容易被俘,不如同我一道去见驷王殿下吧?”
阿宁略一思考,说:“也好,只是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在军中,你就将我藏在文卅的骑兵里,可以吗?”
“这……”候三面露难色,本来文卅的人来,就是人行肉盾,阿宁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对谁都无法交代。
阿宁看出了他的为难,说:“左右那些人已经见过我了,我还是走吧。侯将军,我们战场上汇合!”
“等等!”候三见阿宁要走,一咬牙:“您还是跟着我吧,我护着您。”
随后候三与文卅的王将军言语几句,王将军便点了点头,命人牵来了甲胄和马匹。
“换上吧。”王将军说,复又冲着传令官说:“他是附近村落里,候将军的老乡,今日想去参军误入此地,现在暂编入我们旗下,尔等好生照顾!”
那传令官接了命令,很快下去了。
“你!”王将军轻蔑地看了眼阿宁,“瘦瘦小小,若不是侯将军做保,我定不会留你。”
说罢,他指挥队伍继续前行,不再理会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