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的时候竟意外的发现那个男孩儿还在片场,他正蹲在那边的角落里打着电话。我听不出他说的些什么,只是觉得他的方言很是亲切,我轻轻起走过去站在旁边看着他,他似乎并没有看见我的动作,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就地画着,不知道为什么,竟忽然觉得他是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子!
良久之后,他接完电话站起身,又以那个很是狼狈的姿势聊起戏服,准备要把手机放进去,我“格格”地笑了起来,说,你,怎么还没走啊?
他显然是没能明白我的意思,慌乱的抬起头,很是局促地说,噢,我……我还有……那个我马上就走的,马上就走!
我一直看着他消失在一大群人之中,却不知为什么就想,他要是我的朋友该多好!
再次看见他是第二天的中午,我正坐在那儿喝着果汁,忽然看着他端着一盒便当边吃边往这边走,他还是昨天那副打扮,戴在一副眼镜,然后一头卷卷的烫过了的却又被梳子给搭开的头发,一边使劲儿的嚼着他嘴里塞得满满的饭菜一边说,剧组有发盒饭的,你不吃的吗?
我笑着看他,说,是你!呵呵,我胃不好,我妈给我带饭了,我刚吃过!
他说,那我可以坐一下吗?
我把赶紧把旁边的那个小马扎儿递给他,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坐了下来,然后继续用手里的木筷子往里扒着米饭,说,我都不知道他们还管饭的,要知道我昨天就不那么早走了!
哦,那你昨天没吃饭啊?我说。
没有,哪有吃啊!你是不是看我现在这个吃相很邋遢,是因为我昨天的工钱都被那个小戏头儿给扣了,最后两包方便面也在昨天早上给吃了!他浑然不忌地说。
扣你钱,他为什么要口你钱啊?你不会是连吃饭的钱都没了吧?我很是奇怪!
我才仔细的看他,青涩的脸上满是青春的印记,右脸颊上有一条不是很明显却划得很深的伤疤,一副和他极不相衬的眼镜挂在他高高的鼻子上,两边的镜腿深深地夹着他的太阳穴,于是那副眼镜和他的脸比起来就显得异常的小。
我说,你的眼镜好像太小了,不好看!
他笑笑,小就小呗,反正我这双眼睛也不想要了,就让它折磨去吧!
又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一个奇怪到连自己眼睛都不想要的人,后来才知道他和莫姐姐是老乡,也是来北京考试的,花了一大把钱也是一个学校都没考上,更糟糕的是的他把仅剩的回家的路费也在网吧给弄丢了,又不敢跟家里说,那天跟他住一个地下室的小戏头儿说带他过来当群众演员,他便跟着过来了!
他说,我不喜欢,等挣够火车票了我就回去,一天三十块钱,四五天也就差不多了吧!身份证什么的全给丢了,我还生怕一上街就被派出所把我当成黑民抓了进去呢,呵呵!我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的,我爸本来是不准我来的,在家跟我他闹了一个多月还是过来了,心道倒是踏了下来了,可一个学校都没过!
他吃着吃着忽然不吃了,然后说,也不知道我妈跟我爸怎么样了,昨天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我妈说又跟我爸吵架了,说我爸把我家里的书全给烧掉了,也不知道我爸那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唉,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不会知道!
我急了,说,你说啊,你说啊,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他好像很是苦恼的样子,然后伸出手使劲儿地挠了挠他那卷卷的有些发黄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烦啊,为什么生活会是这个样子呢?
他站起身,把那个小马扎重新叠好递给我,拿着那个还剩下一只鸡腿的饭盒就要走,然后却又突然折回来说,其实我是故意过来想要跟你说说话的,因为我觉得你很好!
他站起来的样子也不是很高,其实他穿的那身衣服真的不好看,有些臃肿,有些邋遢,这忽然让我想到了那个被人打断了腿的孔先生,或许正是他这个样子,只是不知道那个孔先生是不是也是戴着一副他这样的眼镜。就是这样一个很平常不过的男孩子,一个看了甚至都不会再多愿意去想一下的男孩子却忽然让我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说,你要是胃不好的话,还是少喝这种比较刺激的果汁,很容易会的痛的!痛的时候如果实在受不了的话,不要用右手去顶,左手会比较舒服!
我很奇怪,不知道还有这种区别,说,你,胃也会疼的么?
他转过头,一脸茫然的表情,想了想,说,疼,会疼,会疼得很厉害很厉害!
刹那间,我忽然觉得他和我一样,也是那种心里会放很多很多事情的人,那种放了很多很多事情之后却怎么也不肯出来的人,而我,能看得出来!
似乎,生活总在那许多次新鲜之后变得不再新鲜,而这种不再新鲜的生活却总能在如此的反复之中给我们许多的惊喜,就像是回锅米饭一样,会突然发现也是那么的香!
他还是会时不时的出现在片场,但他也不再跟我说话,只是偶尔目光碰见了便就冲我笑一下,然而,显然他所说的四五天并没有挣够他回家的火车票!
我跟莫姐姐说,要不要帮他一下,买张火车票给他?
莫姐姐很是平淡地说了一句,不用了,他是不会随便接受别人的帮助的,尤其是他现在这种情况!
我很奇怪,说,为什么,他是我们的老乡哦!
莫姐姐说,因为我知道,因为他是我的老乡,不是你的老乡!
似乎她也是个哲人,因为她说的话我听不懂,我在想,我要是一个哲人该多好,随便的一句话就是至理名言,随便的一句话就能让别人听不懂,或许那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于是他的故事便渐渐地在我记忆里慢慢遗忘,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属于我的事情,属于我的每天早晨到晚上都要做的事情!
我的生活终究是规律起来,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晨跑三十分钟之后去片场,然后吃母亲准备的早点,每天晚上也基本上会在十二点钟之前睡觉。这让母亲很是高兴,说,我就纳了闷了,你怎么还就习惯过来了!于是母亲也是那么早起,那么晚睡,或许比我起得更早,或许也比我睡得更晚!
母亲不让我吃片场的快餐,说不营养,对胃不好,便每天跟我准备好了送过来,这让我觉得很幸福,这也是我唯一一件可以在片场炫耀的事情!只是每天还是会很累,频繁的重复着话语,频繁的重复着动作,然后每天回家总是很容易就会睡着了,而原来让自己很累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为什么我以前就不知道呢!
每天会跟那些演员们打来闹去,每天也同样会坐在那个已经属于我的角落里继续想着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的事情,用遮阳帽搭着眼睛,然后抬头望着天,直到脖子酸得受不了,才知道原来不用眼睛看竟是感觉不到阳光的!我还是会喝那种果汁,偷偷地买,然后拿着手机,在通讯录里拼命地翻找着那些熟悉的名字,而那条编好了的短信却怎么也发不出去!
宇文新洲似乎也并不是我想得那么的讨厌,因为他是孩子,我是大人,这是母亲跟我说的,她说,不招自己喜欢的人,就当他是孩子好了!他每天会很殷勤的跟我说话,会很大方的,明目张胆的帮我买果汁,才觉得他人也是蛮好的!
他说,你终是跟我说话了,要不然我就真要上梁山了!
这似乎是他的口头禅,而我在想梁山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会不会知道,我笑着说,梁山的鞑子都是反贼,你还是不去得好,小心被抓起来,贴你的大字报,开你的批斗会!
他说,去旅游也不行啊,去旅游也是造反啊,那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很幽默,至少比我幽默!
逄斯淇,一个心情很善变的女孩儿,其实我是很愿意叫她斯淇姐姐的,虽然她不愿意。
她是我每天看的次数最多的一个人,我只是看她的鼻子和嘴,因为我觉得她的鼻子和嘴唇很是好看,而我不管怎么拉我的鼻子就是拉不成她那样儿的!
然后,拿着那块小镜子郁闷很久,母亲说,这叫女孩子的嫉妒!
我笑了很久,一直笑,一直笑,笑到胃疼了又好了起来,原来,我也是一个女孩子,我也是一个会嫉妒别人的女孩子!
12
其实直到现在我才发觉自己真的很喜欢回忆那些以前的事情,也或许是因为未来的事情于我来说没有太多的期望罢了!
然而好像越是我所想的东西,就越容易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于是我只有想,拼命的想,把那些事情一字一句的想下来,即便那些事情终究是会模糊不清!
我们的记忆就像是一个垃圾处理站,而在这些曾经属于我们的又被我们毫不犹豫就丢弃了的记忆中,在这些我们曾经认为它是一文不值的而连个储存它的空间都不愿意给的记忆中,我们却又在拼命的寻找着失落,拼命的寻找着回忆。
他忽然来找我的那个下午,我依旧是拿着果汁,依旧是用遮阳帽搭着眼睛。很久之后我睁开一只眼睛去看他,然后很是调皮的冲他笑,于是他也笑,很傻很傻的笑,说,你,还在喝这种果汁啊?
我便赶紧把那个瓶子藏进包里,然后使劲儿咽下裹在嘴里的把腮帮子鼓得高高的果汁,说,那你还在吃泡面?
他看着我,嘴咧得更大了,是啊,是啊,还在吃泡面!
我忽然来劲儿了,爬起来就说,北京的泡面我都吃了个遍儿,辣的麻的淡的,我都知道,要不要我告诉你那种最好吃啊?
他停了停,说,不用了,我明天就要走了,不再吃北京的泡面了!
我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有些失望,哦,你的火车票买到了啊?
他点了点头,然后又说,不过我可以回家再吃,你说啊!
我说,你回家吃不到的,这种泡面只有在北京才有,以前重庆也有,可惜你没口福了!
他被我的话弄得有些糊涂,我说,我再告诉你,这种面,只有我家才有!
他更糊涂了,说,难道泡面也能跟白酒一样,可以储存好多年的,那样吃起来就更香?
我笑了,说,这个还真不知道哦,那要不你买一盒面搁家里试试咯,你要是知道了就顺便也告诉我一声!再跟你说吧,这种泡面只有我妈妈会做,只有我吃过,秘方,卖给你,要不要?
他很是难为地说,好是好,可是我的钱都买了火车票,还有几十块钱要打汽车,不知道可不可以赊账啊?
我说,当然不行,生意人,怎能赊账呢!
他似乎是真的很傻,傻到明明是无聊的玩笑他也看不出来,傻到我在怀疑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会经常的发烧,或许是因为我傻,才会觉得他也傻!
我闭上眼睛,把帽子又搭上,问,你在想什么?
他说,其实你调皮的样子也很好看的!
于是我哈哈大笑,笑到我又不得不不停的往我的胃里塞东西,他是第一个这样夸我的人,我记得,好像也再没有人这样夸过我!
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好,好到我靠着都能睡着,好到我可以浑然不顾坐在旁边的他还在跟我说着话!
晚上收工的时候他忽然再次找到了我,模棱两可了好半天终是说出一句,我,想请你吃个饭,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看着他,一个奇怪的人似乎总是会有很奇怪的想法的,而我竟想了半天也是没有拒绝他,因为我实在也想不出理由!
他很兴奋,我记得那天应该是三月二十二号,有生以来第一次有男孩子请我吃饭。没有钱打车,没有钱买饮料,他把他剩的几十块钱全掏出来,然后算了算,说,还有十三块钱可以用,吃什么呢?
我说,能吃什么,泡面咯!
他有些很是难为情,我们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磨叽了半天,然后我说,我知道了,就拉着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天桥上买了七根儿玉米和六根儿烤肠,然后把脚伸到栅栏外边,就地坐着,吃得满嘴是油,看着脚下的汽车如巨龙般的向前蠕动着,很是开心!
他说,你这样吃,会不会对你的胃不好?
我说,是我的胃又不是你的胃,你担心什么!
他又是那种很傻的笑,然后他把他厚厚的眼镜摘下来,看着远处天边残留的云霞,才发现他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孩儿,至少我会这么觉得!
他忽然说,要走了,才发觉原来北京真的是一座很美丽的城市,尤其是现在的这个时候!
我笑了,说,或许吧!
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着我说,而他那个表情却让我至今也无法忘记,你知道吗,我前天去天安门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一点儿激动的感觉都没有,说不清楚的熟悉,也说不清。楚的陌生。那里有好多的人,好多我没见过的人,小时候,以为天安门就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好像是一个梦一样,每时每刻的萦绕在我的心里,可我见了,真的见了,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记得我刚到北京的那天晚上也跟今天这样,天空残留着丝丝的晚霞,我背着那个大包包,随着那些许许多多的和我一样或者不一样的人涌进了这个城市,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很奇怪!那天晚上我站在西站门外,看着那个高大的站门,我就一直站着,站到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了,然后就跑到里边的地下过道睡了一夜,很暖和,甚至比我家里都暖,我给我妈打电话,拼命地讲着这里的一切,却丝毫没想过现在。我爸还在生我的气,气我不该一意孤行的来北京,他把我所有的书都给烧了,说不要再认我这个儿子,好像他一直都这样,总是不满意我做的任何事情,呵呵,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做对过一件事情吧。其实我爸……怎么说呢,我不知道是他不了解我,还是我不了解他,反正我们俩就像是前世注定的冤家,这辈子要来互相讨债来了。